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啊,你们不要欺负我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29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关于故乡的回忆,也许是美好的童年时光,也许是在匮乏和疼痛中的成长。

然而离乡多年的你,多半已经没法回头,因为故乡早就没了你的容身之所: 故乡和你,成了永远无法融合的两个星系。

为何本应是最熟悉的故乡,每次“近乡情怯”之时,却往往让人感到陌生?那是因为我们对故乡的凝视和观察,实在是太少了。

因此当读者第一次翻开MOOK书《崖边:吾乡吾民》时,就说到: 每个离开故乡的中国人,都应该像这本书这样,对故乡至少来一次“狠狠地”回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我们生活的 社会 和全部的人生。

《崖边:吾乡吾民》收录了众多学者关于 探索 新时期返乡书写生机与活力的讨论,书中的主角从学者到农民工乐队,从篆刻艺术家到纪录片导演,从散文家到农民书写者,从 育儿 嫂到终南山隐者,他们用简洁朴实的文笔,带领我们凝望“故乡”的昨天、今天与明天。

相信里面的每一个故事,都能触及你的内心深处。 今天,我们将与你分享的是非虚构作家张子艺的《吾乡吾民:一个家族的变迁史》,在文中,她记叙了自己家族通过三代人近百年的奋斗全部进入城市生活的历程与感悟。

吾乡吾民:一个家族的变迁史

文 | 张子艺

(节选自《崖边:吾乡吾民》)

2017年深冬,河西走廊草木萧瑟、天寒地冻。人、动物、树木,都蜷缩着,捱过冬天,大家才能舒展开来。

“你大姑去世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略显紧张。大姑是爷爷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她比奶奶只小19岁,奶奶去世28年后,她也去了另一个世界。60多岁,因为急性阑尾炎,从此天人永隔。如果在城市,这不过是个极小的手术。城市里的医生询问病人时,阑尾炎手术史从来都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外科手术。

我的老家,是丝绸之路中段河西走廊上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村庄,20世纪80年代是她的鼎盛时期。百户人家,“井”字型排列,家家都是土坯墙,宽裕一些的,房子的门脸儿用砖砌起来,赭石色的砖头整整齐齐地排列,显得喜气又贵气。

村庄周围是大片的田地,一株株白杨树长在田埂上。夏天,村庄外郁郁葱葱,村庄里,太阳时常赤裸裸地照在人脸上,只有几棵树的树荫底下,便成了小小议事厅。人们休息下来的时候,会端着碗坐在树下聊天,小孩子则在土墙上爬来爬去,打打闹闹,将土墙磨得圆润光洁,那几个爬来爬去的孩子当中,就有我。

6岁时,我进了城,去读幼儿园,7岁上了小学。从此,乡村与我渐行远去,但乡村里的人,始终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爱的密码中,人到中年的我读懂了乡土;在时光轴中,映照出一个家族从乡村到城市的变迁史。

01 祁连山下的白月光

我再没有看过那么大,那么白的月亮。

秋天的夜晚躺在院子里铺好的毯子上,月亮明晃晃地挂在空中,像一个大银盘。我没有见过银盘,这句话是正在上小学的姑姑教给我的。

她一字一句地用蹩脚的普通话教我,听着我结结巴巴说不清楚,恼了,大声拉长了声音喊奶奶:“妈——,你听,这个娃儿连话都说不清楚。”

其实她的普通话也说得磕磕绊绊的,有些音都是错的呢,不过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

爷爷也搬来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作为国家干部,他是整个小村庄唯一一个。

他坐得规规矩矩,没有东倒西歪,没有靠着椅背,所有难看的姿态在他身上都没有出现过。后来我爸总是要求我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还因为我趴在餐桌上吃饭拍过我一巴掌,可能爷爷小时候也拍过我爸和姑姑们吧。

和坐姿一样,爷爷洗漱也很讲究。他每次洗完脸,都会捉住院子里疯玩的我,用雪白的毛巾擦我的额头,擦我的眼睛,擦我的鼻子嘴巴脸蛋,还有两只脏兮兮的手。然后,我再次像个撒欢儿的狗犊子一样,一溜烟地跟在院子里的老黄狗身后捣蛋去了。

月亮圆的时候,西瓜也从地里长熟了。爷爷家里不种西瓜,距离镇上30多里之外的亲戚们每年都种十几亩的西瓜。一到西瓜长熟后,就用驴车拉一车给我们,“夏天么,孩子们总是要吃西瓜的,再说八月十五快来了,十五那天你们总得杀一个西瓜给先人吃。”

我知道,我们跟他是一个祖先,虽然他比我爸都老,但是我们是一个辈分,名字中间的那个字都是“子”。所以他每次到奶奶家,总是要大声喊我的大名儿,“张子艺!张子艺!”好像这么一喊,关系变得更亲了。

家里还有些梨和苹果,也是亲戚们拿过来的。我们住在镇上,每个人只有一亩五分地,只能种麦子当口粮,亲戚们住的地方土又肥地又多,可是他们似乎都有点羡慕爷爷奶奶的生活。每次来了后都拘谨又热络地要给我塞几个果子,拉着我亲热地说说话。然后要去爷爷的堂屋里喝水说事儿,奶奶会在茶杯底上放两大勺白糖,甜津津的糖茶一喝,话匣子就打开了。

奶奶还要提前做好月饼。

河西走廊上的月饼是车轱辘大的。

一层一层的油和糖,还有绿色的苦豆子、玫瑰花瓣、姜黄、红曲、胡麻被裹在面里放在笼屉上,最上面还要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皮,这层皮是为了防止蒸汽滴在月饼表面不好看,熟了之后是要被揭掉的。最终做好的月饼要几个小伙子抬着放在灶台上已经烧开水的大锅里。这么大的月饼,要蒸一下午,才能蒸透蒸熟。蒸熟后的月饼并不能马上吃,最好的要放在八月十五那天供奉用。

等到了那天,奶奶先把一个大西瓜切成锯齿形,然后再洗一盘苹果,洗一盘梨,洗一盘葡萄,还要放几盘花生瓜子水果糖。等到这些都就绪之后,这才到厨房去,跟姑姑抬出准备好的月饼,方方正正切出来最中间的一块,装在盘子里,伸长胳膊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子中间,端端正正地将这盘月饼放在最中间。

献完月,大家才能开吃。

小姑喜欢就着西瓜吃月饼,我趁机把水果糖装在我的裤兜里,奶奶会拿一块月饼尝一尝:“也不知道发面酸了没有。”虽然奶奶多年来从没有发酸过一次月饼,但是,身为主妇的奶奶每年都会担心着同一个问题。因为,如果月饼酸了,会关乎一个主妇的体面。

爷爷磕一把瓜子,吃几粒葡萄,再尝一两口月饼。抬起手腕,一看时间:“九点了,看的那个电视快开了。”院子里已经有不少邻居家的孩子,听到这句话,犹如得到指令的士兵飞快地窜进堂屋里,每天的电视剧,都在此刻如约而至。

后来,我到了城里读书,再没有在八月十五的院子里看到过那样又圆又大的月亮了。

有一年的八月十五,爷爷去世了。 那是90年代中期,从此,我没有了背后的人。

02 飘散的“蒲公英”

奶奶没有想到,当年逃离城市的她,子孙们竟然都进了城。

2000年左右,我读初中的时候,大姑那个原本要过继给我家的小儿子,去当兵了。大姑家的哥哥姐姐都结了婚,二姑家的哥哥去了新疆,他们一下子变成大人了,那个在爷爷去世的葬礼上,从背后掏出一把花生放在我手里的哥哥们,陡然成了成年人。

我去了兰州读书,没几年,二姑的女儿,去了河北读书。叔叔的儿子,去了呼和浩特读大学,毕业后留在当地铁路局,现在连小姑的女儿,也在读师范。我弟,走的更远,先去古巴,再去西班牙,有可能,他会是我们家族中第一个博士。

兄弟姐妹们就像是手里的一大把蒲公英,风一吹,我们都散了。

但我们散的方向,竟然如此一致。

所有的人都沿着“进城”的轨迹,通过升学,通过婚姻,通过各种方式,在城市的边边角角中扎了根,开了花,结了果。

这个时期,也是中国城市化进程最快、最明显的时候,大城市呈现出非常明显的虹吸效应,人们被裹挟着,被推动着,去寻找更好的职业选择。或者说,为下一代寻觅一个更好的出生地,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也是推动人类进步的生理本能。

所有中国人祖上三代都是农民。

这个有着长达千年农耕文化 历史 的民族,男耕女织、田园牧歌式的从容,从清朝末年开始被逐步打破,开始被全球工业化推动,人们或主动或被动地从乡村迁徙到城市,人们在荒芜的工业森林里茫然四顾。

严冬给大姑的丧事增加了悲伤的气氛。

是一个傍晚,我呆呆地坐在她家的院子里,人们喧哗着,静默着,眼睛突然之间变成一个取景器,这个小院子变成一个个镜头,转换、移动。我突然从众人中跳出来,旁观着这一切,脑子里抑制不住出现一排一排的文字。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从来不将自己身边的人事当作素材,但是那一刻,脑子里的文字一排一排地整整齐齐地滚动起来。它们是活的,它们在我脑子里自动冒出来,它们在生成场景,它们在自己书写。我恐惧地按住这种自动生成,在这样的悲伤面前,任何的文字描述,都是对我感情的一种亵渎。

脑子里的文字终于停住,最后冒出一句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在那一刻,我突然懂得了葬礼大操大办最初的寓意: “让更多活着的人,了解死亡,用喧哗来消解死亡。”

但在城市里,人们避谈死,恐惧死,以为避免谈论,它就不在了。

还是有人能认出我,做饭的妇女们抬眼看着我:“这不是张XX吗?”“就是,老大的姑娘”。还有人好奇地问我有没有结婚。她们已经忘记我大概的年龄了,只依稀记得,跟XX家的姑娘小子差不多大。

我已经快被村庄遗忘了,我的小伙伴们,他们也陆续进了城。

03 尾声:没有故乡,我的背后一片荒芜

父亲常说,退休了要回老家去养老。

父亲有自己的村庄,父亲的村庄,是爷爷的村庄。

父亲的村庄是没有变化的,有老人去世,有孩童出生,但村庄依旧是村庄。

父亲生活了20年的村庄,勉强算得上是我的故乡。我统共在那里结结实实地生活过7年时间吧。然后,我就像一只鸟儿,飞向别处了。如果说,十年前,我走在那里的大街上,还会有一些熟悉面孔可以问好的话,现在的我,之于那个地方,完全已经变成一个陌生的过客了。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高楼,那些散落在小巷子里的烧烤摊子,那些大声讲着方言说笑的人们,就好像隔着玻璃看到的对面,已经是我全然陌生的一个世界了。

有那么一些瞬间,我多么嫉妒有故乡的人啊。就好像,他们受了委屈回过头,依旧有一个温柔缱绻的怀抱,而我没有,我的背后,荒芜一片。

我回不得头,只能往前走,拼命往前走,自己做自己最强大的后盾。

大姑去世后一年,老家再次传来消息:当年爷爷一手打造出来的小院儿要拆迁。这里已经做了整体规划,要建立冷冻库,这是“一带一路”中的一个极小的基础项目建设。对于已经离开家乡的人来说,这是一笔意外的祖上财富,人们笑容满面地盘算着要在城里买房,这样孩子就能接受好的教育,甚至,他们一开始就是城里人。 祖辈和父辈终其一生的迁徙和奋斗,对新生一代来说,那已经是过去遥远的时光,而他们,一开始就生在“罗马”。

自然,人的野心和欲望还会鼓动着我们往更遥远、更新鲜的地方迁徙,但是在这一刻,这个西北农村的家族,已经彻底完成了城市化的初始。

童年的时候,我常常在冬天仰起头来,看着薄暮下炊烟四起,落日晕黄,那是乡村最温柔的时刻。辛劳了一天的人们,从各自的田地里走向村庄。长大后,有时候在异乡,我也会抬起头来看看那轮太阳。在北京的雾霾下,有一次我真的看到汪曾祺笔下汪着油咸鸭蛋一样的落日,但那一刻,心里弥漫着的寂寞和无助似乎要像那暮色一样把我吞噬了。没有人敲着脸盆大声喊:“天狗吃月亮了!”

月亮并不会露出面来多看我一眼,只有任凭自己熬过茫茫夜色,看到天边的那一线白光。

在异乡,所有的夜色都像是巨大的怪兽,所有的梦境里都有着可疑的人,我在梦里抵御着一切鬼怪,心惊胆颤,疲惫不堪。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

苏小妹说,你看到什么,你就是什么。

我只好垂头丧气地说,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啊,你们不要欺负我。

关于本书

首期《崖边》的主题是“故乡”,收录有:学者(张孝德、韩少功、祝东力、黄灯、鲁太光、黄志友等)关于 探索 新时期返乡书写生机与活力的讨论;从皮村走出来的农民工乐队自发组织“文化下乡”的活动纪实;篆刻艺术家何效义与农村手艺人合作铸铁印日记;纪录片《初三四班》导言陆春桥讲述汶川大地震震后十年人们的韧性与坚强;非虚构作家张子艺讲述自己家族通过三代人近百年的奋斗全部进入城市生活的历程与感悟;农民闫瑞明写就的20世纪后半期50年的人生经历(个人 社会 生活史);被联合国环境专家赞誉“世界治沙史上的奇迹”的毛乌素沙漠治理能人王有德的半世人生;西安“城中村”改造过程中的阵痛与希望;《一个戏班的江湖》提出对传统文化复兴的思考;“新农夫”(当代乡村建设新青年)的返乡记;以《我是范雨素》一文为人熟知的 育儿 嫂范雨素、因“诗意栖居”终南山而爆红网络的作家、画家张二冬,均以短章散记的形式深翻出转型期乡村 社会 人们的迷茫、调适、奋斗、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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