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钱谷融先生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8
  直到读研究生的时候,才知道钱谷融先生的名字,都说他因为写了一篇文学是人学的论文而被打成右派30多年。当时我太年轻,加上对于历史比较隔膜,总觉得文学是人学这样的话也不见得需要多大的见解,就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后来才悟出,在特定的历史阶段,文学容易变成政治学、宣传品,因此,强调文学是人学这种观点首先需要的是勇气和担当。所谓“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妙手不难,铁肩太难。

     我的硕士论文、博士论文的答辩都是请钱先生做主席。两次上门去送论文,他都拿出精致的巧克力来款待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他称呼我为妹妹——“妹妹”是上海话称呼女孩的。第二次去的时候,他称呼我为囡囡——“囡囡”似乎是上海话中称呼是小女儿的。总之,我发现自己在他眼中是越活越小了。这两次去,我都很拘谨,抱着论文紧张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该和他说点什么,很可能也确实没有对话的机缘。 

     2005年4月份,上海师大的刘士林老师请我“护送”钱先生去参加“中国美学的地方经验与世界价值”的会。早上我赶到钱先生家的时间早了一点,他还没有准备好,我就在他的书房里坐着等候。看着一架一架的书,我就开始不老实起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钱先生的书房连着阳台。阳台外大树遮阴,有点面朝阳光、春暖花开的意境。阳台很精致,刚好容下两把椅子和一张小圆桌。我走过去,这把椅子上坐坐,那把椅子上坐坐,发现这两把椅子是不一样的,其中一把是可以摇一摇的——我立刻想到,风闻钱先生与殷国明老师常常下棋,他们一定是在这里对弈的。至于他们的座位,也一定是殷老师坐那一把可以摇的椅子了(后来和殷老师考证,果然如此)。当时阳台的小桌子上正摆着王晓华等老师赠的新书。书摊开着,清风拂过去,轻轻地吹打书页。  

        书房桌子上放着一本书稿的清样。我很好奇,就翻了一下,原来是李劼老师评论上海文坛的那本书。那书的内容我早在天涯网站看到,中间曾经写到钱先生游漓江因为玩得高兴而落水的事情。想到这里,我就笑了:这个李劼,可真能写呀,将钱先生写得如此性情。

  也许因为李劼的缘故,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也决定仔细观察一下钱先生。我悄悄站在书房门口,看他正对着穿衣镜整理形容。他穿着雪白的衬衣,非常干净,非常老派,能看出镜子里的他很在意自己的形容。他戴上一顶灰色的帽子,这帽子让他显得有些沧桑感。他正了正帽子,套上夹克衫,又对着镜子拉了拉衣服。整个过程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仪式感。然后,钱先生就和师母道过别,拎上一只看上去年头很久远很沧桑的黑色公文包和我一道出门了。  

        对于钱老的极其美好而难忘的印象,是在那次会议上。向来健谈的徐先生相当投入,谈了许多对美的见解。接下来发言的钱先生正好倒过来,就短短两句话。我几乎都有点“怀疑”他是否有意如此呢。他说:我爱美,一直都爱美;如今我也老了,就听听大家对美的看法吧。也许原话不是这样,但大意就是如此。这话在我听来,非常有悲剧性,似乎觉得像他那么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思了,不如不说吧。这令我很动容。 

       会议的第二天,我不再穿那么正式的套装,因为通常会议的第二天,大家都开始熟悉了,再穿那么生硬的套装,就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因此,我穿上黑白相间的碎花裙子,外面罩着有蕾丝边的红色小开衫。我去得比较晚,看见好友刘晓丽,就和她打招呼,没有注意到她身边的钱先生。  

        怎么也不和我打招呼呀。钱先生微微地斜睨我。  

        我这才注意到钱先生。没有想到他是这么风趣的。几个女生正坐在钱先生四周和他聊天呢。钱先生就开始夸我,说我爱美,也会美,说我的修饰在若有若无之间。

          我给他夸得脸都红了,低下头来,小声说了一句,钱先生,您眼神可真好呀。 

          要知道钱先生已经87岁了。  

          再次见到钱先生是在晓丽的博士论文答辩会上。晓丽答辩完毕,按照惯例,她与钱先生等许多答辩老师合影。我也很开心地去与钱先生合影——其实以前我答辩也与钱先生合过影,但似乎这次才算是真的合影。钱先生戏说自己是我们的道具,我想到前两次与他合影的情形,忍不住会心地一笑:不懂得钱先生的好,合再多次影也是拿他当“道具”吧。 

   合影过后,我们大家一起吃饭。我与钱先生敬酒,说上次听他会议发言那么精要,特别有感触,回来就记了一笔;而我这人原本很懒的,难得写下点什么。钱先生很开心,说什么时候拿给他看看。我说再改改(其实也很难改,流水账一篇吧)。他又说起他在杭州的一次发言还要妙呢。我也觉得遗憾,还能有比那次发言还要精妙的吗?  

        后来,我和晓丽送钱先生回家。在他家,钱先生拿出一幅字给我看,问我那字写得怎样。我虽然练过字,但要说得深很难,不过那字的每一笔到最后都有些飘,似乎故作飘逸状。我觉察到了,就直说这人可能有点浮。钱先生说,是有点浮的。

        接着,钱先生开始和晓丽说起我,他用了两个字:沉着。我几乎默然,觉得这评价实在让我太意外了。这些年来,我的生活颇多曲折,心境也起起落落,只是努力沉着地应对——因为本性的浮躁,我从来不敢奢望自己会得到这样出彩的评价。他还说我有主见,这个我是当不起的。生活是如此复杂,何来主见呢?不过是慢慢地捂住自己的浮躁吧。我所知道的钱先生是如此敏感、如此细腻、如此毫不吝啬地鼓励后学。

        回想我走进师大已经十多年,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才能够说是开始用心感受周遭的一切,真是太木知木觉了。   

        在钱先生家中,晓丽与我又分别与他在小阳台上合影。初夏午后的阳光分外灿烂,窗外斑驳的树荫映在小圆桌上、书页上、我们身上,在光与影的悄然流动里,无比宁静的片刻在闪光的刹那被定格。 

                                                          2008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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