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花的文章一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16-05-28

十五年前,有一天晚上乘飞机飞抵墨西哥城。从机窗俯瞰大地,只见地面上一片灯海,这灯海波澜起伏,一望无际,仿佛集中了全世界的灯光。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灯,也无法想象地球上有如此巨大的城市。当时,我也曾在夜晚乘飞机飞临上海,在空中俯瞰夜上海,看到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象,没有辉煌的灯火,也看不到楼房的轮廓,黑蒙蒙的地面上,闪烁着稀疏暗淡的灯光。同样是上千万人口的大城市,两个城市之间的悬殊竟是如此强烈。对照之下,我有些沮丧。如以城市的规模和繁华的程度与海外的国际大都市相比,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上海人,我实在难以生出自豪之情。不过,我的记忆的屏幕上决没有因此而一片空白,我想起了坐落在上海的无数精美的楼房。我知道,作为一个有着近千年历史和近百年繁华旧梦的城市,上海的楼房的丰富和多样,可以使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相形失色。然而当时这样的想法,近乎阿Q的自我安慰。
这当然已经是老话了。今日的上海,和十五年前的上海已经不能同日而语,在这十五年中,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和上海一样,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这变化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城市的建筑,新的高楼大厦从我们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拔地而起,以各种各样的形状和姿态占领着地面和天空,改变着上海地平线的轮廓。前几天,我从海南岛乘夜班飞机回上海,在空中俯瞰夜幕笼罩下的上海,只见灯光如海,无边无涯,在我的视野里一直铺展到天的尽头。在灯海中,能清晰地看见灯火勾勒出的道路和建筑,道路大同小异,都是一条条晶莹闪烁的直线,而建筑就不同了,它们高低不等,曲折多变,如高塔,如危岩,如艨艟,如巨兽,如精致的杯盘瓶盏,也如朦胧的丛林山峦,在天空下闪动着神奇的光芒。这是现代国际大都市的光芒,这光芒照亮了茫茫夜空,折射着人类的智慧和人间的繁华。很自然地,我想起了十五年前在美洲看到的那一幕。眼前的灯海,和十五年前使我惊讶不已的海外奇观相比,显得更辽阔,更辉煌,更令人目眩。而且我很清楚,我在飞机看到的灯海,只是上海的郊区!在繁华的市区,夜空下的灯海该是何等的变化莫测、夺目耀眼?
所有到上海的人都惊叹上海的巨变,惊叹上海城市建设的飞速发展。新的楼群正以空前的速度驱赶、覆盖、挤压、改变着旧的建筑。这是时代前进的脚步。
是的,建筑是历史的脚印。不同时代的建筑,凝结融和着不同时代的经济、文化、艺术和风俗,可以说,建筑,是一个时代的智慧、情趣、财富和审美品味的结晶和象征。如果把一个城市比作一个人,那么,建筑就是这个人身上的衣衫。从一个人的穿着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的情调品味,从一个城市的建筑也可以断知这个城市的性格和他的遭遇。旧上海,被人称为万国建筑博览馆,世界上所有的建筑风格,在上海滩都能找到蓝本。就看外滩吧,这里的每一栋建筑都有不同的风格,既有古西腊和古罗马的建筑风格,有巴洛克和哥特式建筑风格,也有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各种风格的建筑,还有犹它和日本风格的建筑。譬如建于1923年的汇丰银行,便是古西腊和古罗马建筑的混合,那巨大的廊柱和巍峨的圆顶,犹如古罗马的万神殿。当年,造这栋大楼的英国人曾经自诩,这是从苏伊士运河到远东白令海峡的一座最精美讲究的建筑。这大概不是夸张的评价。小时候,我常常到外滩去玩,站在这栋有着巨大圆顶的庞大楼房面前,我感到张惶失措,感到神秘莫测。这样的建筑,是岩石屈从于人类想象力和创造力而开出的绚丽的花朵,人类的智慧和灵巧使花岗岩开出了永不凋谢的花。那时,大楼门口有两只造型精美的铜狮子,我曾经骑在铜狮子的背上,仰望着头顶上那通天的圆柱,陷入荒诞的幻想,我的眼前,幻化出无数古西腊神话中的人物……
我的手边有摄影家尔冬强赠我的一本画册:《A LAST LOOK(最后一瞥)》。这是一本很耐读的画册,摄影家将旧上海那些建筑精美、风格迥异的老房子一栋一栋地摄入自己的镜头,从外观到内里,从远眺的全景,到近观的局部,那些色彩和形状完全不同的院墙、屋顶、门廊、窗户、楼梯,一直细致到廊柱和窗户上的浮雕花饰……读这本画册时,给人的感觉真正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如同人的千人千面,这些老房子也是一栋一个面孔,绝无重复和雷同。面对这些建造于大半个世纪前的老房子,你不得不赞叹我们先辈丰富的想像力和巧夺天工的手艺。看这些老房子,你得承认,拥有这些建筑的城市是一个崇尚艺术、崇尚个性的有品味的城市,是一个宽宏大量、海纳百川的有博大胸襟的城市,是一个将高贵与平凡、恢宏与精微融于一体的城市。我非常惊讶,有些房子,我曾经见过,但却熟视无睹。在画册中我几乎认不出这就是我天天看到的老房子,它们是那么新鲜,那么与众不同。譬如复兴路陕西南路口的陕南村,很多年来我差不多三天两头从它的围墙边经过,有一次去看望住在陕南村的老作家黄裳,我还踏进过其中的一栋楼房。当时只觉得环境优雅,房子也造得精美,过后却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在《A LAST LOOK》中见到它时,我突然发现,它们原来是那么美妙的一群楼房。这是一张俯瞰图,尔冬强从空中选择了一个我从未见到过的视角。在绿色的浓荫间,这群楼房以不规则的位置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避免了整齐划一和重复的单调,绿荫丛中,露出红色的呈复杂几何图形的屋顶,红黄相间、镶有流畅线条的楼墙,造型别致、对称起伏的烟囱……有些房子,我在这本画册上才第一次看到,它们默默地坐落在我们这个城市的许多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从不招摇,也从不张扬,只是以自己那份独特的优雅为历史作着彩色立体的注释。这些老房子,有的已成为工厂的车间,有的一直住着普通的居民,造型优美的窗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它们使我惊叹,在上海,原来潜藏着这么多精美绝伦的建筑。
当然,上海的老房子,不是全都这样精美讲究的。和当时社会的贫富两极分化一样,上海的老房子也存在着两极分化。尔冬强镜头中的老房子是一极,是占据着少数的一小极,在旧上海的建筑中,它们如同鹤立鸡群。在铺天盖地的鸡群中,鹤是少数。在这个民居如蚁穴的拥挤不堪的大城市里,更多的是简单而实用的居民住宅,它们是占大多数的一极。在这一大极中,最有名的,当数石库门楼房,这是上海人的创造,是很典型的中西合璧的近代建筑。石库门楼房的外貌也不是千篇一律,它们的色彩、造型都各有千秋,墙面有青砖和红砖的,也有水泥浆灰粉刷的,它们的外貌吸取了很多西式楼房的特点。然而打开前门走进去,从天井到中厅,再到两侧厢房、灶庇间,你会觉得是走进了老式的江南民居。如果在幽暗中踏着狭窄的木楼梯走上去,经过玲珑的亭子间,走进宽敞的前楼,或者折入幽深的厢房,简易的卫生间里白瓷砖一亮,犹如乌云中射入一缕阳光……这时,你会觉得有点像西式的HOUSE。然而和西式的HOUSE相比,石库门楼房处处显出狭窄局促,窄小的弄堂,幽暗陡峭的楼梯,推开房间的窗户,伸手似乎就能触及对面人家的门墙,邻里间的气息响动清晰可闻,没有什么隐私可言。还有一个大的区别,西式的HOUSE周围总有几棵树木,楼房被绿荫掩隐着,而石库门弄堂里难得有绿荫,这里的空间已经被砖木塞满。石库门楼房是为囊中羞涩的市民们建造的,设计这样的房子,正如同培根所说:造房子是为了居住,而不是为了让人观赏,所以,必须优先考虑房子的使用价值,然后再考虑房子的式样问题。这是贫困者的建筑观念。然而谁能说设计石库门房子的建筑师们没有在房子的式样问题上绞尽脑汁呢?石库门房子虽然简陋,但设计者还是在美观上下了功夫。石库门房子中,牌坊、门楣、屋檐、窗台上的装饰,绝少有重复。一些门楼上的砖雕,今天看来都是精美的艺术品。而这些装饰,显然不是为了居住,而是为了让人观赏,为了愉悦人的视线。譬如陕西南路的步高里,是很典型的石库门房子,步高里门口,有一个坐东向西的高大牌坊,这中国式的牌坊造型雄伟古雅,像宫殿和庙宇的门楼。在当年洋楼林立的法租界中,这牌楼是很耀眼的一道风景,直到今天,这牌楼依然引人注目。听住在步高里的一位朋友说,七十年代西哈努克亲王在中国避难时,有一次乘车经过陕西南路时,被路边的排楼吸引,以为这是旧时代留下的庙宇,便下车来参观,走进排楼,才发现这里是老百姓的住所。这样有特点的居所必定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印象。前几天,我去看了一片由石库门改造的新天地,在离淮海路不远的市中心,原来是成片的居民弄堂,现在还保留着石库门的外墙,里面却已面目全非,富丽堂皇得像五星级宾馆,石库门里应该有的气息荡然无存。根据投资者的设想,这里将成为宾馆、商场、饭店、酒吧,成为一个旅游景点。从那片已经虚有其表的石库门里走出来时,我的心里存着几分疑惑:这样的地方,来寻访旧上海脚印的旅游者会有兴趣吗?既然是石库门,就得保存门墙里原有的生活气息,保存上海人曾经有过的窄小和狭逼,保存那股特有的烟火俗气。
尔冬强用最后一瞥作为他的那本摄影画册的名字,其涵义是不言自明的。上海的老房子,正在随着大规模的旧城改造和新的建设而消失。画册中的有些房子,已经成为高架大道和新的高楼大厦的地基。这是既让人兴奋也让人遗憾的事情。然而一个城市的建筑不可能在一夜之间一改旧时容颜。在城市的建筑上,上海无法像巴黎和圣彼得堡那样,将旧城的昔时容颜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上海只能是一个新旧交替,新旧交错,新旧并存的城市。在尔冬强为外滩拍的照片上,起伏的旧房子后面,已经崛起高大的新楼,从欣赏美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不和谐。然而有什么办法呢?摄影家当然无法改变这样的现实。
时代的风格,决定了建筑的风格。盛唐,留下了不朽的长安城,而辉煌的北京皇城,则是强盛的明代的象征。万国博览会式的旧上海建筑,是殖民时代的纪念。在二十世纪中后期,即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上海造过很多楼房。这些楼房,改善了很多从前住在棚户区里的上海人的居住条件,体现了社会的进步。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楼房,大多数是为了居住,而不是为了让人观赏。房屋的外形,几乎没有什么讲究,都是火柴盒似的一个一个方块,灰拓拓的水泥墙,千篇一律的面孔。那时建造的很多新村,几十栋外形一模一样的楼房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乏味的兵营。它们甚至不如旧时代的石库门房子。那是一个在建筑美学上少有建树的时代,粗糙、简单、实用代替了一切。我的身边就有最现成的例子。我原来居住的绍兴路,从前是法租界的莫里哀路,路的中段有一栋建筑于三十年代的西式公寓,五层楼,外形简洁流畅,方圆相间的窗户,流线型的阳台,楼前有一个两亩大的花园,园内有高大的雪松、精致的花坛。这个花园公寓,曾经是这条路上最漂亮的建筑。七十年代初,人们砍倒了花园里的大树,在花园里造了两栋简陋的六层楼住宅。于是,昔日的花园公寓不复存在,而那两栋镇压了绿荫、阻挡了阳光的灰色水泥楼,便成了那一个时代的象征,它们的粗糙和单调,和那栋被挡在阳光背后的公寓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因为有过这样一个不注重建筑美学的时代,人们对建筑的审美意识几乎有点麻木了。造一栋房子,外表美观与否是无所谓的,只要实用,只要可以在房子的内部装潢出舒适的居住空间。对于一家一户而言,这也许很实惠,无伤大雅。然而对一个城市而言,就可能是一场灾难。这灾难便是:城市变得毫无个性,毫无风格,毫无美感。一个城市的个性、风格和美感,正是由建筑交织融和而形成的。在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我到过不少城市,感觉所有的城市都大同小异。为什么?因为这些城市的新楼房几乎都出于同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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