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儿小说 良民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9
中篇京味儿小说——良民

 

 

作者序

清末民初,是社会、经济、政治、民生的彻底变革,跟几千年封建王朝统治的世袭天下决裂,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北京南城的铅灰色也不再死气沉沉,老树长出了嫩枝,灰墙青瓦萌生了绿意。小说《良民》,把家国情怀、兄弟恩怨、邻里亲情三者交织在一起,再现了老北京南城风貌,同时聚焦了爱国与卖国、共和与帝制、顺民良民与仁人志士的相关话题。人们适应了歌颂帝王将相,一介平民百姓的生活同样有血有肉,大海不缺一滴水,但大海也离不开每一滴水。

小说采用了京韵京白,使京味儿口语化。为让具体人物形象鲜活,老北京特点突出,呈现的场面都是南城市民平时光顾的场所,而且每个人物形象。语言、举止都各有特色,毫无雷同,给人以亲力亲为的感觉。

(一)藏宝

浦爷浦岩松出殡那天,北京城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天上地下灰气朦胧,黏黏糊糊,给人带来一种沉重和压抑感,丝毫没有春雨贵如油的惬意。这些天老三浦思琦一直在困顿劳累之中,神情萎靡头皮发麻,但茶叶店周掌柜代表众街坊说的一番话,像木鱼儿敲在脑袋上,让他精神一振。“浦老拼争一生耿直狷介,没有大的成功却清白做人,书生义气,傲骨慈心。人们习惯了歌颂帝王将相,但一介平民同样有血有肉情深义重。大海不缺一滴水,但大海也离不开每一滴水。所以我们健在的人应该像浦老一样,近君子远小人,保持操守洁身自爱,也算是给子孙留下念想吧。”是啊,浦三儿想。人生于世来者不易,稀里糊涂一辈子岂不糟践了?纵然平淡无奇也要活的精彩些,蜡炬成灰前还冒出点火星呢。何况历史上建功立业的,多数都出身草莽,大者像刘邦、朱元璋、李自成,小的毛遂、荆轲、李逵宋江,时势造英雄,起事前不都是老百姓?后代子孙反而平庸无能成了酒囊饭袋了。平民百姓柴米油盐,可没了他们哪来的天下!真看不出周掌柜平时谨言慎行,说出话来却鞭辟入里,蛮有哲理的。

吃完谢孝宴,送走了各家宾客,三兄弟把家眷支应出去,坐下来商量后事。后事有什么呢,分家呗。老爷子一命归西,这个家也就散了,没了一点儿生气。屋里的锅碗瓢勺、桌椅板凳也都蔫头耷拉脑,像一具散了架的破车。

八仙桌子两边坐着老大老二,垂着头闷声不语,偶尔对视一眼,又茫然他顾了,足足一袋烟的功夫没吐一口字。琢磨什么呢?浦三儿心里清楚,俩哥哥真没老爸那种豁亮劲儿,不就这点家产么,什么大不了的!他从杌凳上站起身来,先把老爷子的遗像翻了个身。睹物思人,他老人家庄严肃穆地瞅着,更平添不少苦闷。他摘下孝帽子扔到桌上,背手在堂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嗐,有什么就直说呗,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愁苦憋闷是老娘们的事,几个老爷们有什么想不开?从今天起咱们重新打鼓另开张,挺起腰板过日子!

大哥浦思珍说,昨天坐了一宿夜,大伙都人困马乏,我心里跟丢了魂似的空空荡荡,要不咱改天再说?

老二思瑜往老爷子住的西屋扫了一眼,要不咱先归置归置东西,都摊在桌面上也好商量。

老大憨厚有余谋略不足,前后一个多月里外支应的主要是他,的确心身俱疲累得够呛。他目无表情地看看老三。要不咱也找几位老辈儿当个主持,把老舅、姑父跟王巡长请来,给咱们定个准儿?

思瑜说找谁也得咱先商量商量呀,左不过房契地契搬不走的东西,除了老三谁搬出去?咱俩各有其所,只有老三没沾什么光,还是让老三拿个主意得了。

浦思琦从来就是心直口快,不藏不掖的人,也从没把家里这些破烂儿搁到心里,此时更看不了这哥儿俩的窝囊样,索性直来直去。咱们要像当年有产业有买卖还值得请人,如今只剩下些盆盆罐罐衣裳被褥,还用得着麻烦他人?找谁来我都觉着丢人现眼。你们要是都不拿主意,那我就划个道儿你们琢磨。咱爸虽说做买卖赔得一干二净,但为咱们辛苦受累、忍辱负重的谁也别忘了,他手里常把攥的东西装箱保存,后辈儿子孙也留个念想。咱也别为这点家产失了亲哥儿们的情分,男子汉成家立业,凭本事凭能耐,能指望这些破铜烂铁?事先声明啊,家里东西我一概不要,你们哥儿俩大概其分分就得。至于咱爸的亏空债务,卖了那些瓷器字画儿也基本还清了,没多少累赘。

老大和老二对了对眼,面向浦三儿说,思琦,你书念得多,还老在外边跑,干脆你拿个准主意吧。

真听我的?那好办。三间北房住不了两家,大哥你过些日子给二哥盖间像样的倒座,二哥不也宽敞了?家里的东西谁使归谁,老爸其它的东西归堆你们平分,这不结了?

思珍使劲摇头,那哪成啊,你不等于净身出户吗?传扬出去我们俩哥哥脸往哪搁!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居家过日子少得了锅碗瓢盆?依我说,房子不争将来我俩会帮你,决不能让你在外边打游飞。老爸的东西你看上什么拿什么,都归了你我也没二话。

思瑜也说,老三你别把日子看简单了,等你有了儿子就知道难了。

浦三儿拍了胸脯,你别看我在外边租的房,家里物件一应俱全,这不都一两年了么,该置办的东西一样不缺,连儿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老三说的干巴脆,事儿也办的利索。三间北房归老大,两间西房给老二,老大答应帮着再盖间南房。一应家具也是谁使归谁,老爸屋里的物件仨人平分。依着浦三儿一概不要,老大说发送老家儿你出了一半儿,回去怎么跟弟妹交代?再说你怎么也得留个念想不是?浦三儿一想也对,顺手一指,那就这个吧,躺柜我搬家去,等我抱上儿子,铺上褥子就是炕,也挺好。

写个清单立了字据,这家,也就分完了。

浦三儿没得着什么,心里却觉着挺痛快,有股子豪爽劲儿。他真的一心无挂碍,这几年在外边扑腾,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不独立没自由”。头娶媳妇就搬到外边租了房,十多年没指望老家儿,日子反而更自在,更滋润,合了他那浪荡公子无拘无束的性子。半年多前老爸卧病在床,看病买药端茶送水的,他没觉得麻烦,倒是债主上门、当铺赎券让他一脑门子晦气。回家一进门先闻见中药汤子苦闷的气味儿,再听老人家唉声叹气的磨叨,时不时还捶胸顿足的泄泄心火,这不是熬日子么!怎么想怎么窝心。如今老人入土为安,兄弟们各安其所,他肩上的担子夸喳一下落了地。

浦三儿出门找了个弯脖儿,替他扛着柜子,自个儿骑自行车跟在后边,悠悠当当地回了家,甚至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来两句“一马离了西凉界”。见弯脖儿背上一忽悠,他骑车快蹬两步跑到前边。喂喂喂,怎么了这是?您要累了就先歇会儿,千万别把箱子给摔了。这可是四面樟老古董,磕了碰了就不值钱了。

弯脖儿吭哧憋肚地嘟囔,您老说没几步没几步,这都多老远啦,怎么还没到哇?

快了快了,前边拐个弯儿进胡同就是。

俩人穿过东小口大街,浦三儿左右张望了一眼。街上人来人往,店铺伙计热情张罗着,撂地菜贩大声吆喝着,拉黄土的驴车呼哧着,骆驼跪在马路边儿,干货店老板跟货主讨价还价,一声高一声低争竞着,一切如常,一如既往。男人还是大辫子、女人依然裹小脚,商家幌子照飘、街头乞丐依旧,好像宣统退位、孙中山的共和跟老百姓没啥关系。浦三儿惨笑一声,唉,平头百姓过的就叫日子,一天天一辈儿辈儿耗的日子。

邵氏正在家里收拾屋子,腾地方,两间小房已经满满当当了,浦三儿分家回来不定弄回来多少东西,得找地方放呀。等浦三儿喊一声淑惠,抬头一看,两个人抬了躺柜已经迈步进院。她赶紧上前要搭把手,浦三儿连忙拦住。别别,这活儿用不着你。你把门开大点就行了,千万别碰了肚子,全套家产也比不了我儿子金贵!

邵氏抿嘴一笑,哦,就你儿子金贵,我是你们家陪睡丫头!

浦三儿赶紧陪笑,哪呀,都金贵都金贵,就我不值钱。他伸手摸摸邵氏圆滚滚的肚子,你快歇会儿,别累坏了身子,那可是鸡汤、牛肉、黄花鱼大补出来的,拿聚宝盆都不换。

弯脖儿在一边也笑了,小两口儿这日子过得滋润呀,守着聚宝盆种着摇钱树,闲的没事逗嘴玩儿。他摸摸桌子瞅瞅座钟,回头看浦三儿手里的几个大子儿,老爷怎么也得多赏点呀,道儿远不说,您这喜庆劲儿我也得沾点儿光。

浦三儿又添了俩大子儿,知道你要找后账,给您留好缝儿了。

弯脖儿出门,邵氏往院子里张望,还有什么呀,都搬进来吧。

浦三儿拍拍身上的尘土,没什么了,就这躺柜,我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

啊?邵氏吃惊似地问:五间屋子的东西,你就拿回来一个柜子?

浦三儿讪笑一声,说起来东西是不少,可四间房子俩哥哥住着,就分我爸那间,你说,看上什么了我回去拿。那些破烂家具给我你不觉得占地方?再说了,就我那俩哥哥,老实巴交还拖家带口,我跟他们争什么争!

邵氏不悦,还有房产呢,别忘了咱俩还租房住呢,怎么也得给你我留一间吧?要不孩子生了连个窝儿都没有。

浦三儿滋滋地嘬了几下牙花子。你没看那房都烂成什么样了?夏天水帘洞冬天五风楼,换瓦接椽子拾掇门窗,比买房还贵呢!你甭急,我好歹捣鼓捣鼓就够买房的,你不信?

我信,给你爸办事把家搜搂个精光,还掏了三十块的窟窿,结果就这个柜子?

这柜子怎么了?这柜子四面樟,哪找去?夏天可以搁被褥,冬天能存布衫凉席,不招虫子。孩子生下来铺个褥子就是炕,多好啊!再说了,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凭咱俩的能耐会过不好日子?

你有能耐,就你大方。邵氏努努嘴,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我看你又有什么幺蛾子。

浦三儿往桌上一看,一个大红信封,甭说,请柬呗。打开看了看,又扔到桌上。大凡这事你告我一声就得了,幺蛾子没有,山人自有妙计!

邵氏还没答话,院门儿铃铛一响,赵青山扛个梯子走了进来。三哥,借你们家的梯子还回来了。他把梯子靠墙放下,抬头看见后沿墙有个木门。吆,你们家还有后门那?一直没理会。

浦三儿迎了出来,指指后门。这不是原来的煤铺吗,前门进大车,后边是走人的,我搬过来也懒得改,一直老锁着。你来得正好,帮我把柜子搬里屋去。

赵青山身高体壮,用手一抠柜子底儿就薅起来了,此时就听柜子里咯噔一声,也没在意,进里屋两三步靠墙安置好了。然后问:三哥,帖子收到了吧,大后天咱们一块去?

浦三儿犹豫了一下。按说该去,可我还戴着孝呢,即使我不忌讳,人家要是忌讳呢?青山说他要是忌讳干嘛还送请柬来?再说你们老爷子七十多岁也算是喜寿了,儿女们尽孝也名声远播,就别在乎虚词老礼儿了。浦三儿点头,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得提前跟人家打个招呼,免得亲戚里道儿的挑眼。青山说,以你们的情分,不去他才挑眼呢。

浦三儿笑了,真那样儿,就算天上下刀子我顶铁锅,子琪的喜酒我也得喝。二十多年的发小了,没我还打不开锣鼓唱不成戏!到时候咱得好好热闹热闹。

热闹没的说,赵青山说。就是你得管住嘴,千万别胡哧吧咧的,虽说是莫逆之交吧,但都是大人了,谁都要个脸儿。平时玩笑开多大没事儿,大喜的日子让人下不了台,那可就造孽了。

邵氏在旁边搭茬儿:青山你得看着他点儿,他那臭屁股嘴没少惹事。

浦三儿嫌媳妇当人面儿数落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再大的酒我耽误过正事吗?再说了,我俩撒尿和泥的交情,谁不知道谁呀。

青山说那就好,真有事可别怪我薅你脖领子。你们忙着吧,我给子琪做的柜子还没刷漆呢,没功夫陪你。

送走赵青山,邵氏拿抹布要擦柜子,浦三儿伸手一拦,先等等,你没听见刚才咯噔一声吗?我觉着柜子里有蹊跷。他退后两步,把柜子里外端详了半天,说:这柜子尺寸不对,底下好像有夹层。你拿斧子来我撬开看看。

邵氏取来斧子和一把大号起子,浦三儿先拿斧子锛了个缝儿,再用起子一撬,底座咔嚓咧开了,再一拨楞,一个木匣子露了出来。俩人赶紧掏出来摆在炕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块绸子包着七八件首饰,一个绛紫色长条木匣子。打开木匣,黄稠子衬着黑色的扇囊,里面两把折扇,坠着翡翠扇坠儿。仔细端详,扇子骨是竹木制作,一尺多长,用手摸摸细腻柔滑。轻轻打开扇面,白吧呲咧,不像是纸的、丝的,倒好像是皮质的,周边依稀刷有金边儿,多数已经脱落。辨认文字,歪歪斜斜,因为是墨写的,模模糊糊,也猜不出什么字。邵氏看那几件首饰也非同一般,精雕细琢但样式奇特。偏头看浦三儿,正手托扇子出了神儿,嘴里磨叨,我见扇子多了去了,怎没见过这样式的呀?

甭管什么样式的了,邵氏说。反正这些不是一般的物件,说不定能值百八十块呢。我就纳闷了,你爸做买卖赔得一干二净,怎么没想起来这儿还藏着宝贝呢?

这柜子也不少年头了,打我落地就有了。怹兴许是忘了,要不是他也不知道呢。浦三儿胡虏胡虏后脑勺,我想起来了,当年我爷爷在理藩院听差,兴许那时候从宫里偷来的。

偷,从宫里?你说的也太轻巧了。

八国联军进北京那年,皇上皇后都没影了,洋鬼子抢宝贝,太监宫人也没少趁乱往外鼓捣东西,甚至比他妈洋鬼子还大胆还门儿清呢。我爷爷成天接触这样的东西,藏起个把玩意还不容易?

说得好听!皇宫里的东西哪件不登记造册?你爷爷他敢私存偷拿?

我爷爷人品出了名的清廉,绝不干偷鸡摸狗的事。不过据我所知,外邦进贡不会一件两件,光打点州道府县就得论打说,人捎带着给怹送点礼也是人之常情。

光明正大的东西干嘛藏着掖着,连一家人都不知底细?

浦三儿想了想,我觉得那些年兵荒马乱,不是洋人进出就是义和团打杀盗匪出没,不得提防着点?反正我们家家风纯正,没来由的东西从不惦记。你也别琢磨了,到我手里就算天赐,我收起来心安理得。他把扇子原封不动的收好,木匣也裹上包袱皮儿。这可是啊,无心插柳柳成荫,天降浮财让我捡了个漏,也算是老天开眼可怜我这破落人家了。

邵氏也开心地笑了,我看是你爸冥冥之中荫庇着呢,人性憨直可心里有数。你也别满处显摆啊,张扬出去人问东西从哪来的,你怎么答艮?

那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咱得找地方藏好喽。

两人寻思半天,最后掀开炕席,底下有个洞口,把匣子和首饰掖了进去。重新收拾了床铺,浦三儿靠在被裹垛上长出了一口气,只可惜了我这樟木柜子,哪天让青山帮忙拾掇拾掇。老婆,给我炒俩菜,我得弄口酒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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