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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克滩放逐的人们

(美)布勒特•哈特

一八五O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赌徒约翰.奥克赫斯特先生走上扑克滩的大街时,他觉察到前一晚以来,街上的道德气氛已经有了改变。两三个人原本在热切地谈论着,看见他走来,都停住不响了,而且还别有用意地互相望望。空气中有一种休息日的平静。这在一个不习惯于休息日的影响的地方看起来,是很不吉祥的。
奥克赫斯特先生的镇静的、漂亮的脸上似乎没有关心这些的迹象。他是否知道造成这种迹象的原因,是另外一个问题。“我猜想他们是在找谁,”他想着,“可能就是我。”他用手绢掸去整洁的皮靴上的扑克滩的红土,平静地定下心来,不再去胡乱猜测。
事实上,扑克滩是在“找一个人”。它新近丢了几千块钱,两匹好马和一位出色的居民,所以现在反过来正掀起了一种推行道德的运动,和挑起它的任何事件一样地毫无法纪、约束不住。一个秘密委员会已经决定把镇上所有不正派的人都清除掉。这对其中两个人说来,是永久性的,因为他们那会儿已经给绞死在谷里一棵枫树的大枝上,而对于一些别的讨厌的人说来,却是暂时加以放逐。说起来很遗憾,内中有几个竟然是女人。不过这只是因为娘儿们说她们的不规矩是职业化的,而扑克滩也就凭着这种轻易确立的邪恶标准来加以判断。
奥克赫斯特先生猜得很对,他果然给包括在这一类里。委员会里有几个人主张绞死他,以儆效尤,同时还可以十拿九稳地把他们输给他的钱从他的口袋里捞回来,“让咆哮营来的那个年轻人——完全是一个外路人——把咱们的钱带走,”吉姆.惠勒尔说,“那太不公平了。”但是那些侥幸从奥克赫斯特先生那儿赢过钱的人,心里倒还有一丝浅薄的公道,他们驳斥了这个狭隘的地方偏见。
奥克赫斯特先生镇静、沉着地接受了这项判决,同时又冷冷地知道法官们的踌躇。他赌钱的资格太老了,不会不接受命运的。在他看来,人生至多也不过是一场靠不住的赌博,他知道庄家通常总占百分之几的便宜的。
一对武装人员押着扑克滩放逐的坏人到镇外去。大家都知道奥克赫斯特先生是个冷静的、不顾死活的人,因此特为派了一个武装护卫来吓唬他。除了他之外,被放逐的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妇人,通称“公爵夫人”;一个赢得“席浦顿妈妈”称号的女人;和比莱大叔——一个不可救药的酒鬼和盗窃淘金槽的嫌疑犯。观众悄没声地看着这一队人;押送的人也一声不响。到了那道标明扑克滩境界的溪谷的时候,领队才简单扼要地说了几句。放逐的人是不准回来的,回来就有生命危险。
押送的人走后,公爵夫人把郁结的情绪发泄到几滴歇斯底里的眼泪上,席浦顿妈妈粗鄙地骂了几声,比莱大叔却来上一场临别的咒驾。只有冷静的奥克赫斯特闷声不响。他镇静地听着席浦顿妈妈说她要挖出一个人的心来,听着公爵夫人一再地说她要死在路上,还听着比莱大叔骑马走着时,嘴里似乎迸出来的那些吓坏人的诅咒。他带着他那类人所特有的闲适、愉快的心情,硬要把自己骑的马“五点”和公爵夫人骑的可怜的骡子对调。可是就连这种举动,也没能使他们进一步地同病相怜。那个年轻的女人以无力的、衰退的妖娆姿态重整了下有点儿拖脏的服装;席浦顿妈妈恶毒地望着“五点”的主人;而比莱大叔在一阵信口乱骂中,把他们全体都骂到里面去了。
山第州是一个还没有受到扑克滩那种革新影响的营地,因此似乎还会欢迎这些流民前去容身。通过山第州的大路要越过一座陡峻的山脉。它路途遥远,要很辛苦地走上整整一天。在那个较晚的季节,这队人不久便走出了山麓小丘的潮湿、温和的地区,而到了内华达山的干燥、寒冷、爽朗的空气里。小路又窄、又不好走。晌午,公爵夫人从鞍上翻身落马,说她不打算再朝前走了,于是他们全体停了下来。
那地方特别荒凉、动人。一片树木丛密的园地,三面都是险峻、光滑的花岗石崖壁,干平地倾斜向另一片俯瞰溪谷的崖顶。他们要是认为应该露宿的话,这无疑是最适当的地点了。但是奥克赫斯特先生知道,他们去山第州的路几乎一半还没有走到,而且他们也没有装备或是干粮可以多耽搁。他把这话简略地向同伴们说明,还冷静地说了一下,“牌还没有打输,就把手里的牌丢掉”是愚蠢的。不过他们备得有酒;在这个非常的时候,洒便给他们代替了粮食、燃料、休息和深思远虑。尽管他加以劝告,他们不久还是都有点儿醉了。比莱大叔很快便停止叫骂,昏然睡去,公爵夫人醉得只是哭泣,而席浦顿妈妈却鼾声大作。唯独奥克赫斯特先生没有倒下,他靠着一块大石头,镇静地在仔细察看他们。
奥克赫斯特先生是一向不喝酒的,因为这对他的职业大有妨碍。他的职业需要冷静安详、方寸不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喝不起酒的”。在他望着躺在那儿的同被放逐的人时,他第一次感到他的下流行当、生活习惯和种种罪恶所造成的孤独。他于是着手掸去黑衣服上的尘土,洗洗手和脸,做点儿旁的合乎他那着意修饰的习惯的事,有一会儿,竟然忘却了烦恼。他大概从来没有想到撇下比较软弱、可怜的同伴,独个儿走开。可是,他禁不住感到缺乏平时的那种紧张兴奋,而说也奇怪,那却是最有助于他的出名的安详镇定的。他望望四周松树梢上高拔一千来英尺的阴森的绝壁,又望望阴云四布的天空,再望望下边那已经暗不见底的溪谷。当他正看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一个骑马的人缓缓走上小路来。奥克赫斯特先生看见来人的开朗的、精神饱满的脸孔,立刻认出是汤姆•辛姆逊,又称山第州的“戆人”。几个月以前,奥克赫斯特先生在一场“小赌局”里遇见了他,非常沉静地把这个老实的小伙子的全部财产——大约有四十块钱——赢了过去。赌局结束之后,奥克赫斯特先生把这个年轻的投机家拖到门背后,这样对他说道: “汤弥(汤姆的爱称),你是个挺不错的孩子,但是你一点儿不会赌钱。下次别再赌啦。”说完,他把钱全还给了他,轻轻地把他推出房去,这使汤姆•辛姆逊死心塌地忠实于他。
在他稚气地、热诚地向奥克赫斯特先生打招呼的时候,声音里还含有念念不忘那件事的意味。据他说,他是动身到扑克滩去谋生。“独个儿吗?”不,并不是独个儿;事实上(格格地笑笑),他是和萍妮•伍兹一块儿逃跑的。奥克赫斯特先生记得萍妮吗?她以前一向在禁酒饭馆做女招待的。他们订婚有不少时候啦,但是老哲克•伍兹始终反对,因此他们潜逃出来,到扑克滩去结婚。这样到了这儿。他们倦得不得了;多么幸运,他们找到了一个露宿的地方,而且还有同伴!“戆人”把这一席话很快地说了。这时,萍妮害臊地从她藏着的松树后面走了出来,策马来到她爱人的身边。她是个十五岁的大姑娘,身体结实、容貌秀丽。
奥克赫斯特先生难得感情用事,尤其不重视礼节;不过他模糊地感觉到,当时的情况是不幸的。然而他依然非常镇定,用脚踢踢比莱大叔。比莱大叔那时正打算说什么话,但是他神志还算清楚,知道奥克赫斯特先生的脚踢,是代表一个不可轻侮的最高权力的。奥克赫斯特先生接着想劝汤姆•辛姆逊朝前走一程子再歇夜,然而一点儿没有用处。他甚至说明他们既没有粮食,也没有露宿的设备。可是不幸地,“戆人”听到这个反对的理由,反而告诉他们大家,他多带了一匹骡子,驮着粮食,又说他在小路附近一所木屋里看见有人想行凶。 “萍妮可以跟奥克赫斯特大太待在一块儿,”“戆人”指着公爵夫人说:“我可以另想办法。”
比莱大叔差点儿放声大笑,幸亏奥克赫斯特先生的脚警告性地一踢,才算止住了他。事实上,比莱大叔还是觉得非走到谷上去才能恢复他心头的镇定。到了那里,他把这可笑的事儿对高松说了,一边拍腿大笑,连脸都笑变了样子,嘴里还不住地说着他通常说的龌龊话。但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发现他们坐在一堆火旁边——因为阴云密布,空气已经变得特别寒冷——显然谈得很亲切。萍妮那会儿正激动地、姑娘气地在跟公爵夫人说话,公爵夫人多少天来都没有显得那样兴奋、有味地听着。“戆人”显然同样激动地在跟奥克赫斯特先生和席浦顿妈妈谈话。席浦顿妈妈那时的确已经变得亲切、和蔼了。“他妈的这是一场野餐会吗?”比莱大叔心里轻蔑地说,一面细看着乡野间的这群人,闪烁的火光,以及前面拴着的牲口。突然,他的酩酊的脑海里杂乱地闪现出一个想头来。这个想头显然很好笑,他又不禁想拍腿,连忙把手扪住了嘴,才算没有出声。
暮色缓缓遮上山峦的时候,一丝微风摆拂着松梢,呼呼地吹过它们的阴森、参天的通道。松枝遮蔽着的那所破木屋,派给妇女们居住。两个情人分别的时候,情不自禁地互相吻了一下,非常诚恳、直率,就连在摇摆的松树上面,也许都可以听见。懦弱的公爵夫人和凶恶的席浦顿妈妈大概都吓愣了,对末尾的这个质朴的行径说不出什么话来,所以都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向小屋去。男人们把火上添了燃料,在门前躺下,不一会儿,全睡熟了。
奥克赫斯特先生是很警觉的。天快亮的时候,他醒了过来,身上冷得发僵。风那会儿很大。在他拨弄着余烬的时候,风把一些使他冷得脸孔发白的东西吹上了他的面颊,原来已经下雪了!
他跳起来想唤醒酣睡的人,因为他们不能再耽搁了(内华达山区每逢大雪后,山谷和路径均为雪覆,分辨不清,旅客等除用滑雪鞋外无法行走,所以奥认为他们不能再耽搁了)但是转身走到比莱大叔躺的地方一看,他不见了。他心里疑念顿起,嘴里止不住咒骂了一声。他跑到拴骡子的地方,牲口全不在那儿了。足迹正在雪地上迅速地消逝。
奥克赫斯特先生经过片刻的紧张之后,又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回到火旁边来。他并没有唤醒睡着的人。“戆人”安静地睡着,快乐的、有雀斑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纯洁的萍妮甜蜜地睡在比较虚弱的姐姐们旁边,仿佛有守护人庇护似的;奥克赫斯特先生把毯子披在肩上,抹抹胡髭,等待黎明。一阵滚滚的雪片使人眼花缭乱。晓色就在这阵雪花纷飞中缓缓地来了。景色中所能见到的一切,似乎都不可思议地改变了样子。他看看谷里,用几个字总结起目前和未来的情形——“被雪封住了!”
他们还算幸运,粮食是贮藏在小屋里的,所以幸免了比莱大叔的毒手。经过一番仔细清点之后,他们知道,小心谨慎的话,他们可以维持十天。“那就是说,”奥克赫斯特先生低声对“戆人”说,“如果你愿意供给我们的话。如果你不供给——也许你最好别供给——你可以等到比莱大叔带着粮食回来。”奥克赫斯特先生为了某种神秘的理由,不肯说破比莱大叔的坏事,因此作出了这个假定,说他从这儿出去遛达,不巧把牲口惊跑了。他暗中警告了公爵夫人和席浦顿妈妈。她们当然知道她们同伴的劣根性。 “他们要是稍许知道点儿咱们的事情,就会知道咱们大家的实际情形,”他富有意义地补说道, “现在惊吓他们是没有好处的。”
汤姆•辛姆逊不仅把他的全部贮藏交给奥克赫斯特先生来处置,井且似乎还很欣赏他们被迫和外界隔绝后的情形。“咱们好好露宿一星期,雪就要化了,然后咱们再一块儿回去。”这个年轻人的兴高采烈和奥克赫斯特先生的镇定安详,影响了其余的人。“戆人”利用大松枝,替没有屋顶的屋子临时搭了个屋顶。公爵夫人指点着萍妮把里面雅致而灵巧地重新安排了一下,使那个乡下姑娘的蓝眼睛大开眼界。“我猜想,你在扑克滩一向生活得非常好吧。”萍妮说。公爵夫人很快地转过身去,掩饰起透过她面颊上剩粉残脂的红晕;席浦顿妈妈叫萍妮不要“废话”。可是等奥克赫斯特先生辛苦地找了找那条小路,又回来的时候,他听见快乐的笑声在崖石间回响。他有点儿吃惊地站住。他的想头自然首先转到他小心藏起来的威士忌上。“可是听起来又有点儿不大象是喝了威士忌,”赌徒说。后来,等他从弥漫的风雷中瞥见熊熊的火光和火另的人们时,他才确信那是“单纯的玩笑”。
我说不上来,奥克赫斯特先生究竟有没有把他的牌和威士忌一起,当作一件不能随便给人看见的东西藏起来。不过那一晚,用席浦顿妈妈的话来说,他“一次也没有提到牌”,倒是汤姆•辛姆逊多少有点儿得意地从行李里拿出一个手风琴来,这样消遣了一番。萍妮•伍兹尽管碰到一些困难,还是凑合着拉了几支曲子;“戆人”敲起一副骨头响板来伴奏。不过,那一晚最快乐的是,那对情人搀起手来,极真挚地大声唱着一支拙劣的野外集会(即Camp-meeting,美国的一种宗教集会,在野外举行,往往经历数日)的赞美诗。我恐怕某种轻蔑的音调和盟誓者即兴而唱的叠句(而不是什么虔诚的本质)。使别人很快地都受到了传染;他们终于全体加入,一块儿唱起收尾的叠句:

我为主服务,感到光荣,
我一定要死在主的军中。

松树摇摆;风雪在这群可怜人的头上旋舞;他们“圣坛”上的火焰跃向天空,仿佛代表盟誓似的。
午夜,风雪渐渐平息,滚滚的乌云分散开来,星星在进入睡乡的露宿地上空明亮地闪烁。奥克赫斯特先生职业上的习惯使他只需要极少时间的睡眠,所以在汤姆•辛姆逊分担守夜的时候,他设法担任了大部分时间。他向“戆人”解释说,他“时常一星期不睡觉。”
“干吗?”汤姆问。
“打扑克!”奥克赫斯特简括地说,“人在走运的时候——走黑鬼运——是不倦的。运气会先让步。运气,”赌徒沉思地说下去,“是个非常古怪的玩意儿。你所能确切知道的就是,它一定要变的。你得训练出来,知道它多会儿转变。我们从离开扑克滩就交上了厄运——你来啦,叭喳,你也给卷进去了。要是你能够谨慎地打下去,那你没有问题。因为,”赌徒愉快而文不对题地加说道:

我为主服务,感到光荣,
我一定要死在主的军中。

第三天来了。阳光射进白幔遮覆着的山谷,照见放逐的人们在用逐渐减少的存粮分配早餐。山地的气候有一个特点,阳光在寒冬的景物上散发出一阵亲切的温暖,仿佛惋惜过去的事情似的。但是它照出了一堆堆白雪,高积在小房四周——一片杳无希望、不分东西的茫茫白海,平铺在放逐的人们依然困守的崖岸之下。通过皎洁的晴空,扑克滩乡村的炊烟在几英里以外袅袅升起。席浦顿妈妈看见了它,从崖石“要塞”一个较远的尖顶上,朝那方面临末了再骂上一句。这是她最后一次的咒骂,也许为了这个原因,她骂得相当庄严。她私下告诉公爵夫人,这叫她心里觉得痛快点儿。“你到外边那儿去骂骂、瞧瞧看。”她接着开始去逗“那孩子”玩。她和公爵夫人都喜欢管萍妮叫“孩子”。萍妮虽然不是小孩,不过她们俩衷心快慰、异想天开地认为,这样是可以说明她既不乱骂,也不轻佻的。
当夜色再度从谷里徐徐升起的时候,手风琴的幽雅的音调在忽明忽暗的火旁边倏起倏落、缠绵不断。可是音乐不能完全抵偿粮食不足历造成的饥饿,于是萍妮提出一种新的游戏来——讲故事。但是,奥克赫斯特先生和他的异性的同伴都不高兴叙说他们本人的历史,所以要不是亏了“戆人”,这办法也失败了。几个月以前,他偶然看过一本蒲伯(英国诗人,曾翻译荷马史诗)先生精心翻译的《伊利亚特》。他这会儿提议用山第州通用的语言来讲说那首诗里的大事——因为他仔细看熟了情节,而完全忘掉了词句。于是荷马诗里的神人在那一晚的其余时间里,又出现在世界上了。特洛伊的暴徒和足智多谋的希腊人在风里厮杀;谷里的大松树似乎向庇留斯之子②的愤怒低头。奥克赫斯特先生适然自得地听着。他对“灰脚跟”(“戆人”一直称“快腿阿希里斯”为“灰脚跟”)的死亡最感兴趣。
这样一面少吃,一面多听荷马的故事和手风琴,这些放逐在外的人度过了一星期。太阳又抛弃了他们,纷纷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撤落到大地上来。一天天,白雪的包围圈愈来愈遏近他们,后来,从他们的“监狱”看出去,只见一道道耀眼的粉白墙壁,高出他们头上二十来英尺。四周倒下的树木这会儿全半藏在雪堆里,所以他们增添燃料变得愈来愈困难了。然而没有一个人抱怨。两个情人把目光从凄凉的景色上移开,相向而视,依然快乐。奥克赫斯特先生对眼前这场正在输却的赌局,处之泰然。公爵夫人也比以前高兴了些;她负责照护萍妮。只有席浦顿妈妈——以前是他们中最坚强的——似乎虚弱、憔悴。到了第十天午夜,她把奥克赫斯特先生唤到身旁。
“我要去了,”她用满腔牢骚的虚弱的声音说,“不过别说什么。别把孩子们惊醒。把我头下边的包拿出来,打开。”
奥克赫斯特先生照办了。包里盛着席浦顿妈妈上一星期的口粮,丝毫没有动。
“把它们给那孩子。”她指着酣睡的萍妮说。
“你却自己绝食了。”赌徒说。
“他们是这么说法。”这个女人愤愤地说。这时,她又躺下,把脸转向墙壁,便溘然长逝了。
那天,手风琴和响板都放到了一边;荷马也给忘掉了。等席浦顿妈妈的遗体给埋在雪地里之后,奥克赫斯特先生把“戆人”唤到一边,给他看他用旧马鞍做的一双滑雪鞋。
“还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救她,”他指着萍妮说:“不过是上那儿去。”他指着扑克滩加上一句。
“你要是能够两天内到达那儿,她就得救了。”
“你呢?”汤姆•辛姆逊问。
“我待在这儿。”他简单地回答。
情人们长抱了一下,便分别了。
“你也去吗?”公爵夫人说,她看见奥克赫斯特先生明明是在等着陪“戆人”一起走。
“只到山谷那儿。”他回答。突然,他转身,吻了公爵夫人一下,撇下了她;她的苍白的面颊火一般的红了起来,颤抖的四肢惊得发僵。
夜色降临了,然而奥克赫斯特先生并没有回来。狂风急雪随着夜色又大作了。公爵夫人在火上加添燃料的时候,发觉有人已经悄悄地在小屋旁边堆积了足够维持几天的劈柴。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睛,可是她赶忙避开,不让萍妮看见。
这两个女人没有睡多一会儿。清晨,她们对望着的时候,看清楚了自己的命运。两人都不则声;不过萍妮装作比较坚强,走近前来,用胳膊搂住公爵夫人的腰。那一天其余的时间,她们就这样相互偎倚着。入晚,暴风猖獗到了极点,刮开掩覆的松枝,侵袭进了小屋。
快到清晨,她们无法再在火上加添燃料,火渐渐熄灭了。等灰烬慢慢变黑的时候,公爵夫人爬近萍妮,打破了长久的静默:“萍妮,你会祷告吗?”
“不会,亲爱的。”萍妮简单地说。
公爵夫人莫名其妙地竟然感到安慰;她把头靠到萍妮的肩上,不再说话了。于是这个玷污了的女人把头枕在年轻、纯洁的妹妹的清白的胸膛上,跟她一块儿昏然睡去。
风势渐渐平息下去,仿佛唯恐吵醒她们似的,鹅毛般的雪片从松树的长枝上刮散下来,象白翅膀的鸟儿一般,在她们昏睡时,飞积在她们的四周。月光从云隙里射了下来,照到先前露宿的地方。可是人类所有的污点,世间所有的劳苦迹象,全被掩藏在上天大发慈悲撤下来的这张纯洁的帷幕下边了。
她们那天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依然睡着;人声和脚步声打破了露宿地的寂静,可是她们还是没有醒来。等怜悯的人手从她们苍白的脸上把雪拂去的时候,你从逗留在她们脸上的一般无二的宁静上,简直说不出哪一个是有罪的。就连扑克滩的行政当局都承认这一点,转身避开,让她们依旧紧紧相抱在一起。
后来,在谷口一棵极大的松树上,他们找到了一张黑梅花的二点,用一把猎刀插在树上。上面用铅笔很坚定地写着:

约输•奥克赫斯特
长眠于此树下,
他于一八五O年十一月二十
三日遭到厄运,
于一八五O年十二月七日
交还了筹码。


这样,扑克滩放逐者当中最坚强而又最软弱的人躺在雪地里,尸骨全寒,脉息毫无,身旁放着一把德吉林枪,心口有粒子弹,不过样子依旧和生前一样镇静。

主万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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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个回答  2007-05-25
呵呵~太难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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