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行的道路总会百态丛生,这个词可以这么用么?

如题所述

本文经授权转自公众号一筑一事
在卸下棒棒的1800多天里,冯师照例每天在朝天门的各处巡视,从码头到小巷,到市场,最后回到码头。

常在码头上的人都知道,冯师手里离不开一根木棒,曾经扛在肩上谋生计,现在换成颤颤巍巍的拐杖了。
冯师,一个对职业的敬称,一个退休的“棒棒”。
摄影:忧忧一筑一事
2014年,冯师快退休那阵,自力巷的“棒棒”老黄收了一个叫何苦的徒弟,这个小伙要做“棒棒”体验生活。后来出了一部纪录片《最后的棒棒》。

“有人唾骂他们衣衫不整影响城市品位,也有人感慨是棒棒用肩膀挑出了一个新重庆。”何苦如是说。
这部纪录片曾在“棒棒”圈里小范围传播,也引起了社会上的关注,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日子并没有因此改变,每天仍旧忙着下力吃苦。要不是因为干不动了,还有女儿愿意供养,冯师也不敢放下那根吃饭的棒棒。
而大多数“棒棒”没有冯师这份“幸运”,他们头发白了,背脊驼了,却还咬着牙自力更生。
可谁也说不准,“棒棒”这行还能干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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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眼瞧着街上的“棒棒”越来越少,年龄越来越大,曾经一个“棒棒”一天能挣一百多块,但如今连活都很难接到,冯师开始相信,何苦真说中了,他们是“最后的棒棒”。
冯师抬头望着那艘好似要扬帆起航的来福士大楼,曾经,这里高高的城门、繁忙的码头,是他和很多“棒棒”们年少轻狂的梦啊,也是他们几十年来挥汗奋斗的“战场”。
如今,新楼越修越高,游客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冯师想,这会是“最后的朝天门”吗?
时光拉回到1967年,冯师刚成年。
经熟人介绍,冯师离开老家万州来到了重庆,在搬运工头处登记了名字,就在朝天门码头做起了货运工。
第一次来到重庆,他折服于大城市的喧嚣繁华,惊叹着码头的热火朝天。忙着投身于新工作,怀着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却对脚下的码头一无所知。
没人告诉他,重庆的来路和去向,早已在此被书写。
从朝天门码头望向对岸。摄影:ICYICYWORKS
01/筑城
公元前316年,秦国灭八国后屯兵江州,秦将张仪奉命在朝天门附近构筑了巴郡城池,广泛的说法认为,这是重庆建城之始。朝天门正是重庆“母城”渝中半岛的发端。
公元1371年,重庆旧城扩建,按九宫八卦之数造城门17座,九开八闭,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城门就是朝天门。据说是历代官接皇帝圣旨的地方,皇帝又称“天子”,因此城门朝向东边都城南京,有向往统一之意。
因地处长江和嘉陵江两江交汇处,朝天门自古就是巴渝最重要的物流集散地。在明清时期更是樯橹如云,万帆云集,货积如山,人行如蚁。
清代光绪年间,刘子如绘制的《增广重庆地舆全图》是描绘重庆城最详细的古地图之一。
白天,搬运工、纤夫、轿夫、挑水夫们有节奏的号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晚上,岸边的酒馆里传出了猜拳行令,烂醉浑骂。
1910年左右,朝天门。图片来自网络
1920年左右,朝天门。
1930年左右,朝天门。
02/开埠
到了1891年3月1日,重庆设立海关,这标志着重庆正式开埠,由军事重镇开始转变为以工商业为主。

随后的1898年2月15日,英国人立德乐驾驶蒸汽轮船“利川号”,从湖北宜昌出发沿川江而上,穿破重重雾气于20多天后抵达了朝天门码头。
这是近代重庆和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碰撞。此后,外国商船接踵而至,重庆航运业和近代化历程不断加速。
03/更新
时间来到1927年,因筹备设市扩建市区,重庆以朝天门为原点,修建了3条市区交通干线,向两路口、菜园坝、曾家岩发展。但朝天门旧城门也随之被拆除,如今仅留下一张模糊不清的影像。
照片里,朝天门拱形城门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拾梯而上,只一两人拾梯而下,突出在人群中的滑竿里,看不清是否坐有人。左边依稀能看到房屋模样。图片来自傅德仁。
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重庆成为战时首都,轰炸不停,烽火连天下的朝天门码头成为了抢运军需物资的通道。
战火没有摧毁它,可1949年9月2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却将朝天门一带烧尽,仅剩残破的城基墙垣。
那时的朝天门,历史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了。
19世纪50年代左右,朝天门码头全景图。图片来自美国国家地理。
1980年重庆的朝天门,船舶停靠在岸边,岸上人来人往。
而对1967年才到朝天门的老冯而言,记忆中的朝天门则是一番更新的模样了。
1984年10月1日,朝天门北侧缆车线路正式开通。冯师记得,乘坐渡轮的人们开心于免去了爬坡上坎的艰辛,检票口总是排起了长队。
虽然货物还是得肩挑背扛,但老冯也抵挡不住“坐缆车”的吸引力,偶尔也会带着女儿去搭乘。
1944年7月,茅以升主持设计了重庆朝天门望龙门缆车。缆车于1945年4月竣工,当年5月16日通车运行。缆车通车是当年轰动重庆的大事,一时万人空巷,很多重庆市民都挤到这里乘坐缆车。
上世纪80年代,人们在朝天门乘坐缆车。
上世纪90年代,是朝天门最为繁荣的时期,被称作“淘金时代”。人们背着竹篓、麻袋,带着草帽,等待着客轮渡江。
04/淘金时代
改革开放后,大量闲置的农村劳动力从土地中解放出来,“棒棒”开始大规模在重庆城中出现。
与此同时,1991年,朝天门批发市场正式开业,37万平方米,15000多个摊位,商业贸易自重庆辐射湖北、云南、贵州、四川等多地,无数商贩涌入朝天门追求财富梦想。自此,朝天门见证着重庆服装行业、小商品行业的崛起。朝天门进入了“淘金时代”。
港渝广场、渝派精品服饰城、大正商场、东正外贸休闲服饰广场......都分得了朝天门市场的一杯羹。
巨大的运输需求下,“棒棒”们也迎来了春天。没有准确的数字统计,但据说上世纪90年代的“棒棒”数量达到了历史之最,有几十万人。
而码头上的竞争愈演愈烈,老冯和许多踞守于此的“棒棒”,也开始走进批发市场,走上更广阔的街头。
20世纪90年代中旬朝天门附近商场的一场时装秀。
20世纪90年代中旬,朝天门码头的棒棒们正在挑运货物。
时间的巨轮滚滚而过,1998年,也就是重庆直辖后的第二年,朝天门广场开始兴建。万众瞩目,市民们都期盼着,重庆直辖市将以如何的城市形象亮相?
不出所料,建成后的朝天门广场成为了重庆最为气势磅礴的城市地标。
2006年,朝天门广场。
05/未来
2012年8月30日,重庆港运大厦和重庆三峡宾馆两所地标性建筑被爆破拆除。2015年,新建的城市综合体——来福士广场选址于此。
这栋形似船帆的建筑由著名以色列裔建筑师Moshe Safdie设计,已于2019年初完成封顶,又一个城市地标即将呈现眼前。
不过自开建以来,来福士就争议不断,有人认为它的轮廓破坏了朝天门传统景观,也有人认为这是重庆国际化的又一个大步。

冯师对此有所耳闻,码头上的保安笑嘻嘻说,“冯师,以后这里就不适合你来逛啦,都是些年轻人来了哦。”
“哪个还敢撵我吗?”冯师立马凶了回去。
狭义的朝天门,指的是渝中半岛沙嘴处的十八个码头;但重庆人更习惯广义的说法,“解放碑一直往前走就是朝天门涩”。
所以,朝天门没有一个广泛被认知的明确范围,西到小什字,北到洪崖洞,南到东水门,东到沙嘴码头,都是到了朝天门。
新华路、陕西路、朝东路和打铜街、棉花街,以及沿江的嘉滨路、长滨路,加上数条细小错杂的街巷,共同组成了朝天门的肌理。
朝天门范围示意图。图片来自百度地图截图
东水门大桥。
东水门。
跟着冯师的脚步,我们进入小什字,仿若掉入了一个由无数商场、小铺构织而成的迷宫。
高大的房屋挤压着空间,留下逼仄的巷道;陈旧的外墙墙皮颓落,布满时间的疮痍。破败的表象散落在每个角落,让人不禁怀疑,“难道穿越回到了上个世纪?”
有时以为来到了出口,往下却还有长长的阶梯;有时以为前方就是尽头,钻进大楼却还别有洞天。以为的一楼绝不是一楼,尽头也不是尽头,分不清经过了哪里,又到了哪条道。

只得安慰失去方向的自己,“反正都算朝天门”。
一路上,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夹行向前,像极了19世纪末,英国冒险家立德乐笔下的那个重庆:

“涌动的行人呀、轿子呀,运货的骡呀、驴呀、马呀,还有无数的棒棒,肩上挑着根扁担,扁担两端用绳子系着两个大筐。凡是能在街上做的事,人们都在街上做。叫卖的小贩呀,修补瓷器的呀,这儿有理发师在剃头,那儿有穿戴整齐的女工匠……”

大路边,逛街的人们像鱼儿一般涌入地铁站,戴围腰的女人拉着拖车疾步;阶梯上,进货的商贩护着腰包左右张望,挑着扁担的“棒棒”摇摇晃晃......
沿着新华路那段不短的阶梯一路下行。“三妹面庄”里,老板探出头接下最新的点单;“宏达服装道具总汇”铺子间,小贩没管来往的行人低头耍着手机;
不远处的角落有肉摊和饼铺,女人采买着午餐要用的猪肉,男人刚刚咽下一口垫肚的加餐......民生和生意,互不干扰、从容有序地进行着。
每个人身着不同的服装,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迈着急缓不一的步伐,为不同的生计奔波。城市中最接地气的人和事,都在眼前上演。

身置这个巨大的、错落的空间里,好似闯入一个锣鼓喧天的剧场,每个人都相继“粉墨登场”,表演着同一个主题——“生计、生活”。
终于从让人眼花缭乱的商场里转出来,陕西路三巷,一所高处的红房子吸引了我们的目光。
长长的石阶通向的,是两个的长长的拱门,一个接一个的“棒棒”以极高的频率在我们面前闪现,一分钟可达20个。
因为货物巨大,挑反不如扛在背上来得方便。这些“棒棒”大多赤裸着上身,天气并不是很热,但有些人也汗水满面,从额头顺着胸膛和脊背流下,被腰间缠着的上衣或腰包拦截。
他们身材不一,有壮硕的、精瘦的,甚至微胖的,但每个人都有明显的肌肉线条,尤其是长期托举货物的双臂。当卸下货物,背上便露出一片印着编织袋纹理的通红。

很难辨认他们的年龄,可以估计多是40到60岁区间。一群男性“棒棒”间,偶尔也会夹杂着推小车或扛小包的女“棒棒”。
他们在城市的夹缝中穿梭爬行,若没有“棒棒”,朝天门批发市场恐怕就会运转不灵。就在这两扇小小的门前,“山城棒棒军”的庞大队伍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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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这些“棒棒”下行,便走到了朝东路。这条路直通向来福士广场,左右两侧,是银星商场、平安商场、烟草大厦、朝天门国际鞋都等建筑。
爬到银星商场的三楼,朝东路的景象就能全部收入眼中。路上最多的是车、货物和“棒棒”。.

因为“棒棒”们的装束太过相似,总是觉得眼前经过的这个“棒棒”,一定之前就在哪里碰见过了。
没有放下脚步,我们最终抵达了来福士广场,未完工的工地还搭建着巨大的钢架,但这并未阻止游客的脚步。
有停车场的保安向游客推荐午饭的去处,初来乍到的不会知道,他实际上是饭馆的托儿;有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着,和空荡荡的码头融为了一幅宁静的画面;有一对父子并肩而坐,眺望着江面,彼此也不说话......

码头上人来人往,但能在视野里停留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只是匆匆一瞥或留下背影罢了。
和冯师一样,码头上还有许多在此“驻扎”已久的人。
冯师出手一指,“检票口坐着的打盹儿那个,是轮船公司的检票员小妹。”
我们在码头晃荡的一个多小时,检票的人寥寥无几,她时而醒来,时而闭眼,丝毫不顾虑游客的目光。但没有掏出手机来玩,或许已足够说明她对这份工作的尊重。
冯师转身说道,“重庆小面牌牌下面坐那个老头儿,在这里也卖了几十年了。”
这家“码头小吃部”卖的品类丰富,锅巴洋芋、重庆小面、冰粉凉糕......还有小孩子最喜欢的糖人和玩具。
“那老头儿最喜欢和游客闲摆。”
“那个是李老头儿,也在码头上挑了几十年了。无儿无女的,只有莽起干。”冯师示意我们看向一堆行李包中弯着腰的那位“棒棒”。
帮游客把行李挑到轮船上,一个月,他可以赚到2000块左右,这个收入还算稳定。年轻点的“棒棒”收入更高点,毕竟赚多赚少,还看“吃力”多少。
“我女儿可以,她要管我。”冯师突然嘀咕了一句。
在朝天门待的最后时间里,我们扎进游客堆里,坐在阶梯上,就这样静静看着——看轮船,看两江汇流,看对面的山和建筑,也看形形色色的人。
我们尽可能不错过每一个视野中出现的人,因为在短时间内能碰上如此丰富、鲜明又极具重庆味道的人群,这在越来越现代化的城市中已逐渐走向“奢侈”。
只有朝天门,才有如此的众生百态,才有这一个绝无仅有的“重庆”。
起风了,冯师独自走下了码头。
江风裹挟着水面的湿气,它们撞上轰鸣的轮渡,被螺旋桨激起的层层水花狠狠打散;它们跑进堆积着如山货物的市场,化进了“棒棒”们黏糊糊的汗滴里;它们又撞见了炊烟袅袅的小面馆,纠缠着热乎的面条进了食客的嘴......

江风也抚过冯师沧桑的脸庞,上阶梯的时候,他忽然说道,“朝天门还在嘛,我为啥不能来?”
参考文献:
[1]杨艳.一场关于朝天门的集体回忆[J].重庆与世界,2017(09):72-79.
[2]张馨匀. 地图与影像中的近代重庆城市空间结构演变[D].重庆大学,2014.
[3]梁龙.重庆朝天门:老市场 新坐标[J].中国纺织,2015(02):5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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