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写林清玄月光下的喇叭手

如题所述

他辗转地到了海岛,天仍是蓝的,稻子从绿油油的茎中吐出他故乡嫩黄野花的金黄,他穿上戎装,荷枪东奔西走,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俺是想着故乡的啦!”渐渐地,连故乡都不敢想了,有时梦里活蹦乱跳地跳出故乡,他正在房间里要掀开新娘的盖头,锣声响鼓声闹,“俺以为这一回一定是真的,睁开眼睛还是假的,常常流一身冷汗。”

老人的故乡在酒杯里转来转去,他端起杯来一口仰尽一杯高粱。30年过去了,“俺的儿子说不定娶媳妇了。”老人走的时候,他的妻正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烧好晚餐倚在门上等待他回家,他连一声再见都来不及对她说。老人酗酒的习惯便是在想念他的妻到不能自拔的时候弄成的。30年的戎马倥偬,故乡在枪眼中成为一个名词,那个名词简单,简单到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说完,老人的书才掀开一页,一转身,书不见了,到处都是烽烟,泪眼苍茫。

当我告诉老人,我们是同乡时,他几乎泼翻凑在口上的酒,几乎是发疯一般地抓紧我的手,问到故乡的种种情状,“我连大豆田都没有看过。”老人松开手,长叹一声,因为醉酒,眼都红了。

“故乡真不是好东西,乡愁不是好东西。”我说。

退伍的时候,老人想要找一个工作,他识不得字,只好到处打零工。有一个朋友告诉他:“去吹喇叭吧,很轻松,每天都有人死。”他于是每天拿只喇叭在乐队装着个样子,装着,装着,竟也会吹一些离别伤愁的曲子。在连续不断的骊歌里,老人颤音的乡愁反而被消磨殆尽了。每天陪不同的人走进墓地,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呢?老人说是酒的滋味,醉酒吐了一地的滋味,我不敢想。

我们都有些醉了,老人一路上吹着他的喇叭回家,那是凌晨三点至静的台北,偶尔有一辆急驶的汽车呼呼驰过,老人吹奏的骊歌变得特别悠长凄楚,喇叭哇哇的长音在空中回荡,流向一些不知道的虚空,声音在这时是多么无力,很快地被四面八方的夜风吹散,总有一丝要流到故乡去的吧!我想着。向老人借过伸缩喇叭,我也学他高高地把头仰起,喇叭说出一首年轻人正在流行的曲子:

我们隔着迢遥的山河去看望祖国的土地你用你的足迹我用我游子的乡愁你对我说古老的中国没有乡愁乡愁是给没有家的人少年的中国也没有乡愁乡愁是给不回家的人老人非常喜欢那首曲子,然后他便在我们步行回他万华住处的路上用心地学着曲子,他的音对了,可是不是吹得太急,就是吹得太缓。我一句句对他解释了那首歌,那歌,竟好像是为我和老人写的,他听得出神,使我分不清他的足迹和我的乡愁。老人专注地不断地吹这首曲子,一次比一次温柔,充满感情,他的腮鼓动着,像一只老鸟在巢中无助地鼓动翅翼,声调却正像一首骊歌,等他停的时候,眼里赫然都是泪水,他说:“用力太猛了,太猛了。”然后靠在我的肩上呜呜地哭起来。我耳边却在老人的哭声中听到大豆田上呼呼的风声。

我也忘记我们后来怎么走到老人的家门口,他站直立正,万分慎重地对我说:“我再吹一次这首歌,你唱,唱完了,我们就回家。”

唱到“古老的中国没有乡愁,乡愁是给没有家的人,少年的中国也没有乡愁,乡愁是给不回家的人”的时候,我的声音喑哑了,再也唱不下去,我们站在老人的家门口,竟是没有家一样地唱着骊歌,愈唱愈遥远。我们是真的喝醉了,醉到连想故乡都要掉泪。

故乡真的远了,故乡真的远了吗?

我从夜里走到天亮,看到一轮金光乱射的太阳从两幢大楼的夹缝中向天空蹦跃出来,有另一群老人穿着雪白的运动衫在路的一边做早操,到处是人从黎明起开始蠕动的姿势,到处是人们开门拉窗的声音,阳光从每一个窗子射进。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惦记着老人和他的喇叭,分手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每次在凌晨的夜里步行,老人的脸与泪便毫不留情地占据我。我知道,可能这一生再也看不到老人了。但是他被卡车载走以后的一段历史却成为我生命的刺青,一针一针地刺出我的血珠来。他的生命是伸缩喇叭凹凹扭扭的最后一个长音。在冬夜寒凉的街心,我遇见一位喇叭手,春天来了,他还是站在那个寒冷的街心,孤零零地站着,没有形状,却充塞了整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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