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谁有关于韩国流浪诗人金笠的诗的资料,最好是汉诗解释这方面得。

或者是和中国得一些人比较方面得也好~~谢谢大家

  对时间和空间的焦虑,是金笠诗歌中的一大现象。在行吟诗人金笠的诗歌世界中,时间和空间构建出错综多变的空间,生动地展现了诗人在自我放逐的人生旅途中所经历的心灵痛苦和自我疗救:在不断的漂泊之中,时光流逝,故土日远,与此同时,诗人的青春和壮志也在时空的延展过程中不断地被消磨。是坚持心灵的自我放逐,还是遵循狐死首丘的天道伦常、和常人一样追求个人的事功,道德救赎和群体的道德伦常之间发生激烈的冲突。而激烈的心理冲突正是诗歌发生的源泉,也是诗人试图达成和解的动力。在金笠的诗中,正确地理解其时空焦虑,则是通向诗人复杂的内心世界和正确理解其诗歌创作的有效途径。

  一
  时光流逝的焦虑是人类共同遭逢的心理困境,在汉文化中更是有着悠久的传统。自孔子在川上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叹,在之后的两千多年,感叹流年一直是诗歌中一个古老的主题。从汉末文人“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的追悔,建安诗人曹子建“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的喟叹,到西晋诗人刘越石“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的痛苦,更是将建功立业的焦虑注入流年之叹,使得这一主题的表现更加丰厚。

  不同的诗人对于时光的流逝都有他独特的感受和表现,对于金笠来说,时光的流逝和一般的诗人不同。在漫长的自我放逐生涯中,时间既是模糊的,又是清晰的,日复一日的流浪生活使得每一天的面目模糊不清,只有在变故骤生(如丧偶)或时节变易的某一刻才陡然发觉时光已悄然流逝,这一发现便在当下的那一刻具有某种惊心动魄的效果。前者如集中的《丧配自挽》,后者如《无题》,都表现出古诗“岁月忽已晚”这一模糊而清晰的时间性:

  遇何晚也别何催,未卜其欣只卜哀。祭酒惟余醮日酿,袭衣仍用嫁时裁。窗前旧种少桃发,帘外新巢双燕来。贤否即从妻母问,其言吾女德兼才。(《丧配自挽》)

  年年年去无穷去,日日日来不尽来。年去日来来又去,天时人事此中催。(《无题》)

  二诗合观,正可见出在流寓生活中的时间的模糊和清晰的双重特质,“旧”和“新”的对比在日复一日的时光流逝中显得更加惊心动魄,而二诗皆用“催”字来标识流年,较之一般的红颜白发之叹,更具一种情绪上的紧迫和沉痛。这样的意绪,在《过广滩》诗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几年短杖谩徘徊,愁外乡山梦里回。忧国空题王粲赋,逢时虚老贾谊才。风吹落叶三更急,月捣寒衣万户催。龌龊生涯何足叹,携杯更上凤凰楼。(《过广滩》)

  从首句看,此诗大约作于金氏壮年。诗中浸透着浓厚的羁旅思乡和流落不偶的情怀,是集中少有的情韵深长之作。清秋月夜,万户的捣衣声声,飘零的片片秋叶,无一不惊起游子的岁月之思。王粲在《登楼赋》中,一方面抒发了“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的报国之愿,另一方面,“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也流露出强烈的思乡情怀。对于金氏来说,无论是为国效力的热望还是归就故山的乡情,都只能是午夜梦回时的一腔哀怨罢了,在现实中的情境中不过是一场空。三更冷月下声声的捣衣声,触动的不只是乡情,还有对于龌龊生涯的更深一层的体认。在金笠的笔下,夜色中泛着寒光的落叶,在风急月冷的三更飘落,带有一种宿命的悲伤:生命是不由自主的存在,如风中的落叶,如在捣衣声中来临的秋天,大化流行,万物皆类,自身又岂能身外处之!

  在金氏的流年之叹中,春花和秋叶,是两个相当重要的意象,标识着天命和时光的无情。这使得金氏诗中看似普通的流年之叹无一不凄清冰冷,有一种浸入骨髓的冰雪美:

  五更冷梦同流水,一劫前生谢落花。(《木枕》)

  寒烟凝短堞,落叶下长洲。素志远黄卷,同心已白头。(《矗石楼》)

  知君去后惟风雪,怊怅离情倍落花。(《落叶》)

  而二者之间,金氏似更偏爱落叶。金氏之赋落叶,正如曹子建之赋转蓬、浮萍,皆物我同感,寄托深至。所以他在诗中一再反复地强调“怊怅离情倍落花”,并为杜宇只为落花而悲啼深感不平:

  萧萧瑟瑟又齐齐,埋山埋谷或没溪。以如鸟飞还上下,随风之自各东西。绿其本色黄犹病,霜是仇缘雨更凄。杜宇尔何情薄物,一生何为落花啼。(《落叶吟》)

  究其原因,则在于春花谢后,尚有万木葱茏、欣欣向荣的夏日;而落叶辞树之后,则只余萧瑟凄厉的秋寒和风雪——就如同终生行旅的行吟诗人一样,一旦离开故土,生命就只余一片冰肌沁骨的深寒。失去了亲人和故土的遮蔽,行走在人生的荒原之上,四面来风的旷野里他无遮无挡,就像是飘零在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以笠为名,大约也有这一层意思在。且落叶辞树之后,归其本根,这对于金氏来说,更像是一个隐喻,也只有在那个时刻,诗人可以摈除内心的背负,用失去了生命滋养的灵魂拥抱故土。

  时间的痛楚,若从哲学方面去深究,是不可解的,然则诗人自有他的和解之道。古诗十九首在慨叹长生不可求之后,直言“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提倡及时行乐。到了盛唐,大诗人李白更是从大化流行的天道出发,抒发了人生逆旅的感受,最终也不免归结到放浪形骸、现世的享乐上来。其《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开篇则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10]金笠集中《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一篇,即是取意于此。细读此篇,我们可以探知金氏是如何用传统的理论来消解时间带来的恐惧和痛苦,从而达到心灵的和解的:

  造化主人蘧庐场,隙驹过者皆如许。两开辟后仍朝暮,一瞬息内浑来去。回看宇宙亿千劫,有道先生昨宿所。无涯天地物有涯,百年其间吾逆旅。蒙仙短长篇,释氏康庄洪覆语。区区三万六千日,杯酒青莲如梦处。东国桃李片时春,一泡乾坤长感叙。光阴倏去倏来局,混混方生方死序。人惟处一物号万,以变看之无巨细。山川草木盛变场,帝伯侯王翻覆绪。其中遂开一大厦,地皇天皇主男女。分区轩帝黄庭衢,炼石皇娲高柱础。行人一钱化翁债,明月清风相受与。天台老妪扫席待,大抵三看桑海陼。牛山落日客宿齐,蜃楼秋风人过楚。扶桑玉鸡第一声,滚滚其行无我汝。

  开篇到“杯酒青莲如梦处”,大致从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而来,天地乃万物之驿舍,百年如白驹之过隙。人生短促,不若及时行乐。后面的“光阴倏去倏来局,混混方生方死序。人惟处一物号万,以变看之无巨细”、“行人一钱化翁债,明月清风相受与”云云,又显然又化自苏轼《赤壁赋》“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一段。由此亦可从勾勒出一条从李白、苏轼到金氏的清晰脉络,标识出金氏的个性更近于中国古代文化传统中放旷的一派。可见金氏对李白和苏轼的仰慕不仅限于其高超的诗艺,还有他们潇洒旷达的人生境界。其《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云:“欧阳身世近夕阳,到处江山皆我影……成三李白夜提月,散百坡仙秋泛影。”显然,在金氏看来,从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乃至苏轼的《前赤壁赋》,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主旨,就是在有限的人生里纵情欢乐,在和自然的沟通里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时间带来的痛苦也就得到了消解。具体而言,就是要诗酒风流,在艺术和醉酒的迷狂里忘记痛苦,所谓“酒诚狂赏常为病,诗亦风流可与酬”(《与赵云卿上楼》),“扫去愁城杯做帚,钓来诗句月为钩”(《过宝林寺》),“锱铢宁荒志,诗酒自娱身”(《自咏》),并直言其在人生和诗歌的风格上试图追步的是“嬉笑文章苏学士,风流歌曲柳屯田”——事实上,嬉笑怒骂的讽世之作,也正是其诗歌中最具个性化的部分。金笠就用这样自觉的选择,步入了传统的失意文人的行列,用诗酒来消解痛苦,构筑一个自己独有的时空。所以我们从金氏的诗中会看到,他一方面为行将消逝的壮年而忧心,另一方面又试图像前修一样,用老庄和释氏的理论来麻痹自己,所谓“万事皆有定,浮生空自忙”(《断句一句》),甚至于用“绿珠青松千古节,红桃白李片时春。昭君玉骨胡地土,贵妃花容马嵬尘”来劝说邻家的女子“莫惜今宵解汝裙”(《赠寡妇》),正见出诗人的放浪形骸。

  日居月诸,光阴流转,在漫长的漂泊中,当迟暮的悲凉不再是一种诗意的想象,而是镜中触手可及的白发如霜,诗人对时间的焦虑却意外地减轻了——当忧心忡忡的未来成为现实的存在,诗人需要做的,只是简单地直面这个现实,充斥在诗人心头的焦虑得到了有效的释放——看来,最终,还是时间帮助诗人达到了最终的和解,所以这时候即使是见到路边乞人的尸身,在悲凉之外,竟然是直面人生的平静:

  繁华一度春如梦,坐叹城南头白翁。(《落花吟》)

  鳏老一宵清景饱,颜朱换却鬓皤皤。(《霁后回头诗》)

  无穷四十年间事,回首今宵又一悲。(《听晓钟》)

  唯有乾坤无厚薄,寒门茅屋亦生春。(《贫吟》)

  不知汝姓不知名,何处青山子故乡。蝇侵腐肉喧朝日,乌唤孤魂吊夕阳。一尺短筇身后物,数升残米乞时粮。寄语前村诸子辈,携来一篑掩风霜。(《路上见乞人尸》)

  二
  时光流逝,亲故永别,原是常人的遭逢。对于终身流寓的世人来说,这样的紧迫和沉痛,还来自诗人所处的无法摆脱的人生困境——自我放逐,远离常规的仕宦生涯,也就意味着他要硬生生地将自己和最初的人生追求剥离,走一条没有预见的人生道路。他在自传体诗歌《兰皋平生诗》中透露了这样的痛苦:

  鸟巢兽穴皆有居,顾我平生独自伤。芒鞋竹杖路千里,水性云心家四方。尤人不可怨天难,岁暮悲怀余寸肠。初年自谓得乐地,汉北知吾生长乡。簪缨先世富贵人,花柳长安名胜庄。邻人也贺弄璋庆,早晚前期冠盖场。须毛稍长命渐奇,灰劫残门翻海桑。依无亲戚世情薄,哭尽爷娘家事荒。终南晓钟一纳履,风土东邦心细量。心犹异域首丘狐,势亦穷途触藩羊。南州徒古过客多,转蓬浮萍经几霜。摇头行事岂本习,揳口图生惟所长。光阴渐向此中失,三角青山何渺茫。江山乞号惯千门,风月行装空一囊。千金之子万石君,厚薄家风均试尝。身穷每遭俗眼白,岁去偏伤鬓发苍。归兮亦难侄亦难,几日彷徨中路傍。(《兰皋平生诗》)

  “早晚前期冠盖场”,这不仅仅是当时人对他的看法,也是他自己的期望。金氏的早年,也曾有过拾取高官厚禄的“青云”之志,这在他自叹身世的作品里有一再的流露:

  也应身业斯而已,渐觉青云分外遥。(《自顾》)

  青云一路视鸿沟,不欲于人任主张。(《谒项羽庙,叹大王不得天下,如文章进取不得官》)

  青云难力致非愿,白发惟公道不悲。(《自叹》)

  然而,人世多舛,天命不偶,他的家庭在政治生涯中遭逢变故,父亲也在他年幼时亡故。(《大同难》:我年七岁失父难,吾母青春寡妇难。)他是依托家奴长大的,在幼年时就尝透了人世的辛酸和苦涩。直到后来参加科考,考试的题目正好是“论郑嘉山忠节死,叹金益淳罪通于天”,他缘题而作,痛斥金益淳“忘君是日又忘亲,一死犹轻万死宜”,并高中榜首。本以为自此大志可成,鸿图可展,不料事后却震惊地发现自己口诛笔伐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亲祖父金益淳。我们无从揣测金氏发现真相那一刻复杂的心理状况,但从集中所收友人《和金笠》诗中“麻鞋尚上龙图阁,政阁何嫌野笠秋”的不平,可以约略想像他在当时所承受的社会舆论压力和险恶的政治环境。他自己也说,“心犹异域首丘狐,势亦穷途触藩羊”,则放弃功名,离开家乡,进行长达一生的自我放逐,亦为当时社会政治舆论环境下不得已的选择。因为只有这样的选择,才有可能洗刷祖父(不忠)以及他个人(不孝)的行为给家族带来的双重耻辱。客观言之,金氏进退失据的个人生活(不能还乡)和社会环境(不得求仕)的双重困境并非源于个体的错误,但却成为他一生必须承受的重负。所以故国的家山,永远只能是他在不断的流浪途中可供回望的一个远景,却无法真正归去。他选择了在异域不停地流浪,只有在临时之前,才能抱恨地回望。

  集中有《挽词》一首,采取短歌的形式,又夹杂着韩语,十分特别。这首诗虽然不一定是自挽,但伤人亦伤己,正是传统诗作的一般写法。何况金氏此诗中大苦痛,大决绝,而这大痛苦、大决绝来自弃绝生养自己的父母和家乡,不可弹筝鼓瑟,彩衣娱亲,看不到光明的黑漆漆的前程,长夜中独自如失群的雏鸟独自啾啾哀啼的凄凉,千山万水漂泊流离却不能归去的绝望——这不啻是金氏个人生活处境的生动写照:

  归何处,归何处,三生瑟,五彩衣,都弃了归何处!

  有谁知,有谁知,黑漆漆,长夜中,独啾啾,有谁知!

  何时来,何时来,千叠山,万重水,此一去,何时来!

  正因为金笠的自我放逐是在“穷途”的无奈选择,且在乞讨为生的日子里,备尝人世的流离之苦,所以他笔下既没有陶渊明式的宁静、淳朴的田园,也缺乏王孟式的自然、清丽的山水,却不乏对破败的生活、腐朽的世风和各种恶俗嘴脸的表现。从金笠的诗卷里我们很明显地感觉到,诗人和世界之间的关系是紧绷的,这个紧绷突出地表现在对时光流逝和空间变易的紧张感上。这种紧绷,不仅仅表现在上文所引的“光阴渐向此种失,三角青山何渺茫。江山乞号惯千门,风月行装空一囊”中,而是一种普遍的存在。

  全州来去千余里,几度苍山几度船。(《烟竹》)

  九万长天举头难,三千地阔未足宣。五更登楼非翫月,三朝辟谷不求仙。(《自叹》)

  一峰二峰三四峰,五峰六峰七八峰。须臾更作千万峰,九万长天都是峰。(《夏云多奇峰》)

  自然山水作为人类的栖居之地,和人类之间是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中古时期,诗人们渐渐地留意山水之美,对山水的审美渐渐成为一种潮流,后世的诗人也往往在山水中寄托情感,去除尘累。山水和人,在诗歌中的关系,是以和谐为主的。然而,我们在金笠诗歌的山水描写中,却看不到这种和谐,看到的只是路途的奔波,环境的恶劣,空间的逼仄感……在上述所引的诗歌中,山水没有成为诗人情性愉悦的来源,仅仅是一种必须面对的现实一种。

  这种和周遭环境的紧绷体验,最突出的体现在一些看似游戏滑稽的双关诗(或曰讽刺诗)上:

  宣化堂上宣火党,乐民楼下落民泪。咸镜道民咸惊逃,赵岐泳家兆岂永!(《乐民楼》)

  邑号开城何闭门,山名松岳岂无薪。黄昏逐客非人事,礼义东方子独秦。(《开城》)

  吉州吉州不吉州,许可许可不许可。明川明川人不明,渔佃渔佃食无鱼。(《吉州明川》)

  对于未知的空间我们会抱有期望,尤其是当它们以“宣化”、“乐民”、“吉州”、“许可”、“明川”的名称出现。然而这样的期望却一再的落空,形之于诗歌,则是不厌其烦的讽刺,同时,对于诗人自己,也意味着某种自嘲,甚至,某种坚持。这类诗歌在集中反复出现,构成一种奇特的旋律: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正是在诗歌这样一种历时的艺术中,诗人和空间之间的紧张关系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虽然这种缓解也是暂时的。

  如前所述,只有时间才能缓解时间的焦虑,同样,也只有空间才能够缓解空间的焦虑。在金笠的异乡之旅中,真正带给他心灵的放松,同时也激发他心灵的自由的,是沿途随处可见的山水之美。“却访梅花清我兴”(《雪景》),“若舍金刚景……无兴但踌躇”(《金刚山景》),“鹤舞琴前闲自足,莺歌檐上兴偏多”(《隐士》),“醉来脱褂看花树,兴到携登翫月楼”(《咏笠》)——这里的兴,是情兴,是心灵勃发的一种状态,也是艺术创作的起点。所以往往是有景则有兴,有兴则有诗,所谓“个边颇有精神竹,助合诗肠动活龙”(《雪景》),“文章大手如逢此,临风遥和紫芝歌”(《雪》),都是因景起兴,乘兴赋诗的诗人自道。

  前面提到,金笠和时空的关系大部分是紧绷的,表现在诗歌的风貌上,也是以嬉笑怒骂,佯狂讽世为主。这样的作品,往往内容尖锐,贴近现实,但艺术上则不免于浅露之病,佻巧之习。但集中也有少量山水作品,格调闲适和平,风格优游不迫,属于金氏的上乘之作。如《暮投江齐吟》、《下汀洲》、《杂咏》等,景色清幽明丽,在闲适之中,不无沉郁之致,竟近于老杜夔州的诗风,所谓“江山有助诗然作”,“诗到名山轧有神”,固是甘苦之言:

  满城春访读书家,杂木疏篁映墨花。鹤与清风横游浦,鸿因落日伴平沙。江山有助诗然作,岁月无心酒以过。独倚乾坤知己少,强将纤律和高歌。(《暮投江齐吟》)

  翠禽暖戏对沉浮,晴景阑珊也未收。人远谩愁山北立,路长惟见水东流。垂杨多在莺啼驿,芳草无边客倚楼。怊怅送君自崖返,那堪落月下汀洲。(《下汀洲》)

  静处门扉着我身,赏心喜事任清真。孤峰罢雾擎初月,老树开花作晚春。酒逢好友惟无量,诗到名山轧有神。灵境不须求物外,世人自是少闲人。(《杂咏》)

  “灵境不须求物外,世人自是少闲人”,诗人到此,暂时摆脱了尘累,达到了心灵的平静安适,诗歌的风格也因之一变。

  这一阶段,诗人的笔下,自然山水都洋溢着活泼生机,虽然谈不上鸢飞鱼跃,目击道存,却也是鸟语花香,生机一片,在风格上自然地接近唐代的王孟韦柳诸家:

  倦马看山好,停鞭故不加。岩间才一路,烟处或三家。花色春来矣,溪声雨过耶。浑忘吾归去,奴曰夕阳斜。(《看山》)

  一步二步三步立,山青石白间间花。若使画工模此景,其于林下鸟声何?(《赏景》)

  一任东风燕子斜,棠梨树下访君家。君家春尽飞将去,留待棠梨后岁花。(《新溪吟》)

  然而,就诗歌的实绩来看,这样的兴到之作,在金笠的集中,不说是吉光片羽,偶然一见,也实在是数量有限。更多的时候,受到环境、心态和情绪的限制,他的山水作品读来往往有支离破碎之感,显示出作者在艺术上的力不从心之感。“古代文章夺吾句,夕阳投笔下杨洲”(《浮碧楼吟》),“平生诗为金刚惜,及到金刚不敢诗”(《答僧金刚山诗》)——我们可以将这样的表述视为诗人的自谦,或者某种烘托的技法,但不可否认,其中也蕴含着某种真实。辛苦流离的生活降低了诗人创作热情,也不利于诗人不断地提高他的诗艺,这应该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因此,当我们探讨金氏在缓解空间焦虑上所作的努力时,这类山水景物作品也就显得分外可贵。

  三
  金氏用诗歌构筑的,是一个时空纵横延展的二元空间,如果说时间和空间就像是两条纵横交错的直线,向身外的世界不尽地延展,那么故乡则是这两条线惟一的交点,也是惟一的起点。“萍水三千里浪迹,琴书四十年虚词”(《自叹》),三千里和四十年所指向的,诗人在漂泊的异乡不断回望的,正是这个最初的起点,这也是金氏诗歌最核心的主题。

  然而,翻检金氏的诗集我们却发现,思乡的主题并不是一个显在的现象。集中标明思乡的诗歌极少,以《思乡》为题的诗作不过两首而已:

  西行已过十三州,此地犹然惜去留。雨雪家乡人五夜,山河逆旅世千秋。莫将悲慨谈青史,须向英豪问白头。玉馆孤灯应送岁,梦中能作故园游。(《思乡》)

  皇州古路杳如天,日下芳名动小年。嬉笑文章苏学士,风流歌曲柳屯田。游情蓟树浮烟海,别语湾灯明玉盏。未识今宵能忆我,寒梅老屋坐萧然。(《思乡》)

  “梦中能作故园游”,若使在他人诗中,或许可以看作泛泛的思乡之词,但在金氏诗中,却是痛彻心肺的体认之词。因为对于金氏来说,故乡既是一切温暖、团圆和幸福的记忆的渊薮,同时也是负罪感的源头。所以在不断的流寓生涯中,回望意味着双重的诱惑,对于幸福和永恒的皈依以及对于自身软弱的臣服。所以故园永远只能是一个遥远的梦想,美丽,却决不可触碰。“未识今宵能忆我,寒梅老屋坐萧然”,“未识”二字,所透露出的惴惴之意,并不是文词的婉转,而是流露出诗人内心真实的疑虑。或许正因为如此,这个在一般的诗人集中最常见的主题,在流寓终生的金笠诗集中,却并不多见,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小心翼翼地回避,而回避背后的隐痛和坚持,则是深可玩味的。

  既然故乡对于金氏具有双重的意义,既是快乐的源头,也是罪感的渊薮,他的心灵世界就不可能不为其所占据。而作为诗人灵魂的表征的诗歌,也不可能对此不加以大量的表现。金氏在诗中大量表现的在异乡的客子的愁思,毫无疑问,可以视作是对故乡的一种隐秘追怀:

  灯魂寂寞家千里,月事萧条客一檐。(《即吟》)

  牛山落日客宿齐,蜃楼秋风人过楚。(《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南州徒古过客多,转蓬浮萍经几霜。(《兰皋平生诗》)

  晋州元堂里,过客乞饭吃。(《元堂里》)

  江非赤壁泛舟客,地近新丰沽酒人。(《泛舟醉吟》)

  千里筇鞋孤客到,四时笳皷众仙游。(《登广寒楼》)

  一斗酒三春过客,千丝柳十里江村。(《大同江练光亭》)

  神仙踪迹云过杳,远客襟怀岁暮幽。(《安边飘然亭》)

  英雄过去风烟尽,客子登临岁月悠。(《安边飘然亭》)

  客子停骖闻不乐,苍梧山色暮云中。(《大同江上》)

  垂杨多在莺啼驿,芳草无边客倚楼。(《下汀洲》)

  客枕条萧梦不仁,满天霜月照吾邻。(《赠某女》)

  白云古寺枯禅梦,明月孤舟病客心。(《赠老妓》)

  豳风七月诵分明,客驻征骖忽有情。(《街上初见》)

  主和客,故乡和异乡,前者是心灵的归宿,而后者是现世的行走。诗人不断地提醒自己作为一个异乡人/客的身份,正是为了寄托内心对于故土的深深思念。所以一切和故乡、还乡有关的,都成为他笔下富于寄托的意象:

  心犹异域首丘狐,势亦穷途触藩羊。(《兰皋平生诗》)

  病起黄花今岁色,秋深落木异乡声。(《秋吟》)

  南国风光非我土,不如归对汉滨梅。(《岭南述怀》)

  惊罢还乡梦起坐,三更越鸟声南枝。(《自叹》)

  首丘之狐,汉滨之梅,乃至前面提到的秋天之叶,都和故乡紧密相关,是诗人心头隐秘的情感表征。

  与此相关,金氏诗中的“梦”意象,也是故园的一个符号,无论是幽梦、迷梦、羁梦、旧梦、冷梦,都是还乡之梦。而这个梦,在现实中,永远是冰冷的:

  寒松孤店里,高卧别区人……得月即宽忆,悠悠甘梦频。(《自咏》)

  与君分手芭蕉雨,应相归家一梦幽。(《金刚山》)

  几年短杖谩徘徊,愁外乡山梦里回。(《过广滩》)

  神仙踪迹云过杳,远客襟怀岁暮幽。羽化门前无问处,蓬莱消息梦中迷。(《安边飘然亭》)

  客枕条萧梦不仁,满天霜月照吾邻。(《赠寡妇》)

  惊罢还乡梦起坐,三更越鸟声南枝。(《自叹》)

  五更冷梦同流水,一劫前生谢落花。两两鸳鸯双画得,平生合我一鳏家。(《木枕》)

  役车荒野前功远,牧竖青山旧梦高。(《老牛》)

  霜侵画舫只形吊,雪满龙门羁梦冷。(《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值得注意的是,金笠从来不向我们描述他在梦中所见到的故乡的温暖、甜美和安适,而只是反复用梦来衬托他的羁旅流寓的苦楚。尽管金氏在诗歌中声称他“悠悠甘梦频”,但正是这个声称让我们禁不住揣测,诗人从梦里所得到的慰藉和安适,或许并不如我们想当然的那样多。事实上,梦在带来的慰藉同时,也和现实的冷酷艰辛形成了一种尖锐的对比,在深宵梦觉之际,更令人感觉到天地的无情和前路茫茫,而窗外的鸟啼、画上的鸳鸯、满天的霜月、芭蕉上的雨声,都在这一梦之下,成为不堪忍受的一部分,共同将诗人推入到更加不堪的境地。而且金氏自从离乡之后,终其一生,从未返回过故乡。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对故乡的记忆,到后来也许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那么,他在诗中提到的还乡之梦,往往缺乏对梦境具体的描述,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然而,这个模糊的剪影却是诗人的伤痛和甜美记忆所系,是永远无法漠视的存在。梦对于金氏来说,或许和故乡同义,同时意味着慰藉和伤痛。

  尽管如此,当诗人在异乡的流浪中遭逢冷遇,他依然会发出对故乡的痛苦呼号。其《风俗薄》诗云:“斜阳孤立两柴扉,三被主人手却挥。杜宇亦知风俗薄,隔林啼送不如归。”不如归去,是诗人心头从未停歇的呼号,只是这个呼号要得到响应,需要一个现实的理由。于是我们再一次体认到,在金氏的心中,这个故乡,不仅仅是历史的具象的存在,他还是金氏的精神的家园。

  永不能归去的故乡,对于金氏来说,无异于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禁锢。打破这个由他亲自打造的禁锢的,仍然是大自然永恒的宿命——死亡。对于个体来说,只有死亡,是时间和空间最后的终点。正如金氏《佝偻》诗中所吟“恸哭千秋归去路,也应棺椁用团圆”,到了大去的那一天,诗人终于能够魂返故园,和天地的大化同流,所有的冲突和痛苦,也就得到了最后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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